學達書庫 > 辛夷塢 >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三九


  鄭微困惑了,「黎維娟,我覺得你說得不對,最值得的那個水果我不喜歡吃怎麼辦,還是得找自己喜歡的吧?」

  黎維娟不以為然,「這就是你傻的地方了,再好的味道,再好的賣相,嚼到嘴裡其實都差不多。你看你,明明兜裡有錢,可以買到許公子那樣的進口水果,你偏買了陳孝正那樣國產的。」

  何綠芽咋舌,「陳孝正還不好呀,我覺得他很好呀,就是不太理人,我聽說很多女孩子背地裡都挺迷他的。」

  「你懂什麼,價值是比較出來的,陳孝正是好,他對於我們很多人來說就是買不起的東西,可是在我們鄭微有那麼多資金的情況下,完全可以挑到更好的,比如許公子,你看阮阮,人家就聰明,她的趙世永敢說不是高幹家庭出來的孩子?」黎維娟說。

  阮阮說:「話也不能這樣講,我找世永,是因為我喜歡他這種水果的味道,我想微微挑陳孝正也一樣,而且陳孝正除了家境,沒有任何比不上許開陽的地方。男人只要有上進心,就是潛力股,他那麼聰明有才華,以後一定前途不可限量。」

  黎維娟搖頭,「阮阮,你別忘了,說到底,所有的女孩都是荔枝,新鮮不了多少天,別用有限的青春去等一個男人不可預知的前程,等不起的,吃虧的到頭來是自己。」

  她一說完,眾人皆不語。很久之後阮阮才說了一句:「你說得也對,青春是終將腐朽的,時間對誰都公平,誰都只有這幾年新鮮,誰都輸不起。」

  都是二十來歲的女孩,誰不知道青春可貴,大家各自都想著自己的心裡事。鄭微自然想到了阿正,回來的路上,她一度賭咒再不理他了,可是漸漸地又開始後悔,她不應該走那麼快,要是他回過頭來找她,那該怎麼辦?他對她沒有她對他那麼好,那也許是因為他愛她沒有她愛他多,可愛情畢竟不是做生意,怎麼可以要求絕對的公平,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愛得比較多,那就是她好了,如果她付出十分,他只回報五分,那她就給他二十分,他不就可以給她整整十分?

  阿正是愛她的,即使他不說,即使她不知道這樣的愛有幾分,可她相信她的直覺。

  也許是她比較傻,她說不出黎維娟那樣的大道理,可她隱約知道,有些東西不是那麼個演算法的。是她自己決定要去愛的,沒有人逼她,那就只需認真去愛便可,付出的時候她不也是快樂的嗎?青春是有限的,這沒錯,但她就更不能在猶豫和觀望中度過。因為她不知道若干年之後的自己是否還能像現在一樣青春可人,是否還有現在這樣不顧一切的勇氣,那為什麼不就趁現在,趁她該擁有的都還擁有的時候,竭盡所能地去愛?

  她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愛的,可她鄭微的愛情就是這樣。

  於是她把手裡的啤酒杯往桌上一放,「見鬼去吧,什麼終將逝去的青春,我賭一次永恆!」

  幾人意猶未盡地回了宿舍,鄭微第一個去洗澡,她感到有點兒累,一天裡情緒大起大落了幾回,現在只想安穩地躺在床上,明天,不管他的態度如何,她都要找他說個清楚。

  剛洗好出來,阮阮抱著換洗的衣服接著往洗澡間裡走,她笑著對鄭微說:「微微,我喝多了一點兒,覺得有點兒渴,又不想喝白開水,麻煩你個事兒,幫我到樓下小賣部買瓶牛奶好不好。」

  這有什麼難的?鄭微爽快地答應了。她隨便套了件衣服,拿了錢就往樓下跑,剛到樓下,就看見站在樹下的陳孝正。

  她著了魔似的朝他走去,站定在他面前,連說話都忘了。

  即使是洗了澡,陳孝正還是敏感地察覺到了她的酒氣,他說:「又喝酒,最煩你喝酒了。」

  鄭微嬌憨地笑了笑,「別說煩我,說一次喜歡我。」

  他低頭,沒有出聲。

  她又開始搖晃著他的手耍賴,「說吧,說吧,你今天讓我哭了,說點兒讓我高興的,一句就好。」

  陳孝正的回答是用力擁住她,他抱得那樣緊,她一度以為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她傻乎乎地想,也許她願意這樣死在他懷裡。

  兩人坐在靜謐的茅以升塑像園的時候,她把頭靠在阿正肩上,他問她:「每個人明明都是獨立的個體,一個人怎麼能那麼依戀另一個人,以至於離不開也忘不掉?」

  她說:「把你換成我,讓你有我的思想,過我的生活,一天就好,可能你就會懂。」

  過了一會兒,她直起身子,正色對他說:「為什麼你不問我照片裡的人是誰?」

  陳孝正看著別處,「不知道為什麼,昨天和今天白天的時候害怕知道答案,現在又覺得他是誰,並不是問題的關鍵。」

  他可以不想知道,但是她想說:「照片裡的人是林靜,他是我從小喜歡過的一個人,後來……他去了美國,阿正,現在我愛你,可我不能對你說,我會徹底忘了他,他是我回憶的一部分,我珍惜我的回憶。」

  他低頭吻她,當她臉色酡紅地在他懷裡喘息的時候,他低聲問:「他也吻過你嗎?他比我好嗎?」鄭微樂了,「你真笨!」

  平息下來之後,他抱著她說:「我沒有跟你說過我家裡的事吧,我家是單親家庭,我沒有爸爸……」

  鄭微插嘴,「我也是單親家庭的小孩!」

  陳孝正搖頭,「不一樣的,你至少父母健在。我爸爸卻很早就病逝了,我是遺腹子。我父母都是我們那一個大型機械廠的職工,我爸很有才華,他在世的時候是單位裡的總工,只可惜去得太早。我爸媽感情很好,他走的時候我在我媽肚子裡才三個月,聽說包括我外婆在內,很多人都勸過她把孩子打掉,她死也不肯,說有了這個孩子,她才能活下來,大家都沒有辦法,所以世界上才有了我。

  「你沒有辦法理解一個寡婦對待唯一的兒子的心,對於我媽來說,我就是她的整個世界。她長得很好,年輕的時候也有很多男人不嫌棄她帶著個拖油瓶,願意娶她過門,她通通一口回絕。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我也知道她一個人不容易。這麼多年,她為了我,硬是把找個伴的念頭生生掐斷了,她總是說:『你知道嗎,阿正,看見你,我就覺得你爸還在,他就在我的身邊,只不過我看不見他,我怎麼可以再找。把你養大,讓你成才,我什麼都滿足了。』我爸不在後,她一個女人拉扯個孩子過活是很不容易的,機械廠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她為了我,把一分錢都掰成兩半花,幾乎是從牙縫裡省出錢來供我上學,儘量給我好的生活,自己則勒緊褲帶過日子。真的,我就是她的一切了,有些事情你沒法理解,直到我念小學,她還風雨不改地到學校來接我,中學之後,在我的抗議下,她不敢來了,但是她計算好從學校到我家的路程,我只要無故晚歸了十分鐘,她在家都要急瘋了,她說我要是有什麼事,她這輩子就算是全完了。

  「她那樣期盼我成才,希望我成為我父親那樣的人。小孩子總是愛玩,我十來歲的時候,因為一次貪玩,很晚才回到家,連作業都沒寫,她就燈也不開地坐在沙發上等我。我一回來,她就沒頭沒腦地打,用手、用鞭子,當時我的背被抽得都是血痕,我第一次那麼討厭她,不就是玩了那麼一回嘛,就一回,她居然下那麼狠的手。可是後來她抱著我哭了,哭得比我還淒慘一萬倍。她反復地強調,阿正,你是我的全部,你是我的希望,你不能行半步錯,一步也不行!她哭得我的衣服都濕透了,那一次我才明白,一個人要是傷害了另一個他愛的人,絕對比被傷害的那個人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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