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瀝川往事 | 上頁 下頁
五一


  「七點。」

  瀝川九點鐘醉醺醺地回來,進門直奔衛生間,趴在馬桶邊吐。

  我在一旁扶著他,說:「你怎麼這麼實心眼兒,真跟人家喝三百杯呢!」

  他吐了有足足十分鐘,這才爬起來去洗澡。一條腿,扶著拐杖都站不穩。

  「坐下來,我幫你洗。」我心疼壞了。

  「No.」不知哪來的力氣,他把我推出門外,「砰」地一聲,關上門。

  一會兒,水嘩啦啦地響起來。一刻鐘的功夫,他洗完了,人也清醒了,穿上睡衣鑽進被子裡,一個勁兒地歎氣:「唉,和這裡人做生意可真不容易。為了一個合同,陪煙,陪酒,陪飯,就差犧牲色相了。那個高級酒店,包房裡明明寫著無煙區,可是,裡面的人,人人都抽煙。怎麼可以這樣呢!」

  「有錢掙還抱怨,想想貧困山區的孩子們。」

  「我每年都向希望工程捐款。」

  他把我拉進被子裡:「我每喝一杯,心裡都在想,快點結束吧,讓我早點回來陪小秋吧。」

  「不會吧,這麼肉麻?」

  「我不忍心讓你一人孤零零地呆在賓館裡。」

  「我沒有孤零零,」我說,「我吃完晚飯,下去游泳,又去打電子遊戲,然後,還上街看了一場電影,賀歲片,葛優演的,真好看。剛到屋不久,你就回來了。」

  他攬著我的腰,側身過來,我輕輕地撫摸著他。然後,他用遙控器打開電視:

  「上次那個《牽手》,演到第幾集了?」

  瀝川有一點跟我認識的男人大不相同。他不怎麼喜歡看球,或者看體育頻道。他喜歡看電視連續劇,言情武打歷史都可以,哭哭啼啼的那種,越長越好,來者不拒。他的理由是,電視劇可以幫他學習漢語尤其是日常對話。而體育台則用不著看,自己記得堅持鍛煉身體就好了。

  找來找去,換了幾十個頻道,沒找到。最後落在一個沒頭沒尾的日本電視劇上。片中有插曲,是日文,他一聽,說:「我換了啊,是悲劇,不看。」

  我說,「不是說你不怎麼懂日語嗎?」

  「再不怎麼懂,比你還是懂得多。」

  「我二外是日語。」我用日語說。

  然後,他說了一句日語,我大眼瞪著他,居然聽不懂。我想,該不會是八格牙魯的同義詞吧。

  「松尾芭蕉的俳句。」他說,「你心服口服了沒有?」

  「你這人謙虛有沒有底線?」

  「沒有。如果我是你,在這種水準,我乾脆不告訴人家我有二外。」

  我跳起來,做勢要掐他。

  他舉手投降:「下回有不懂的日語作業,我幫你做,不收工錢。真的。你饒了我吧!」

  第二天,我們在機場告別。我回北京,瀝川去瀋陽。等他從瀋陽回來,寒假已經結束了。我仍在老地方打工。我爸仍然給我寄錢,一個月一百塊,比以往多了一倍。他不給我寫信。我寫給他的信,他也不回。我覺得,我爸對我,有深刻的洞察力,他好像知道我在幹什麼。而且知道我會像他那樣,無論走上哪條路,都會越走越遠,永不回頭。所以,他根本不想勸我。

  瀝川回來之後,在龍澤花園他的公寓裡住了十天。這十天,我們天天生活在一起,如膠似漆,日子過得尤如一對夫婦。我們的合影掛在牆上。那小偷雖然偷了相機,照相的技術還真不壞。我最喜歡其中的一張,背景是遠遠的街燈,瀝川回首,幫我攄過一縷飄在臉上的頭髮。那一刻,他側對著我,關愛之意流露無餘。

  之後,他回瑞士蘇黎士,他的老家,看望他生病的奶奶。

  他去了一周,隔天給我打一個電話。然後,他說,家裡還有別的事,需要多呆一些時候。過了一個月,他說,他要陪他哥去滑雪。那裡,不通電話。

  他在瑞士呆了整整兩個月。

  星期一,我到機場接他,發現他忽然間消瘦了很多。臉上的棱角更分明了。

  「嗨!」他在人群中看見我,我們緊緊擁抱。

  「怎麼瘦了?」

  「沒覺得啊。你倒是胖了。」

  「我吃得好嘛。」臨行前,瀝川一定要給我錢。我沒要。我又到咖啡館打工。這個學期我選的課不多,可以多幹幾個小時,所以收入相當不錯。

  「耳朵好了?」

  他走到路邊,檢查我新打的耳洞。我見朱碧瑄的珍珠耳環,十分喜歡,在龍澤花園住著沒事的時候,瀝川就帶我到樓下的珠寶店去打了一對耳洞。他說我的皮膚白,戴珍珠不好看,紅寶石才好看。玫瑰紅的那種。所以我的耳朵上,有一對紅寶石耳環。瀝川走之前,一天三次用酒精給我擦耳朵,怕我感染。結果,我的耳朵還是腫。

  「好啦。」

  「不疼了?」

  「一點也不疼了。我自己都取下來好幾次了。」

  「不是說,六個禮拜才能取下來嗎?」

  「哥哥,你回去兩個月,六個禮拜早已經過去了啊。」我敲敲他的腦袋。

  他笑了笑,笑容中藏著一絲抑鬱。

  「今天我請客。」我說,「咱們去吃壽司。就是上次那家店子。」

  我們坐上計程車,他說,「既然是你請,我們還是去吃米線吧。那家店壽司太貴了。」

  一路上,他都不怎麼說話。

  吃飯的時候,他也不怎麼說話。

  吃完飯,他開車直接送我回寢室。

  「出什麼事了?瀝川?」我的心沉甸甸的。

  「家裡有點事,挺麻煩的,是生意上的。此外,我爺爺身體不大好,病危。」

  我很少聽瀝川提起他的家人。但我知道他在家裡非常受寵。只要提起自己的家人,他的臉上都充滿了感情。

  「不是說,你奶奶病了?原來你爺爺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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