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瀝川往事 | 上頁 下頁
四四


  「怎麼了?」

  「我身上過敏,長了不少大包。你別看了。」他終於說。

  我嚇了一跳:「過敏?」

  我推開他的手,掀開襯衣。

  然後,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身上長了很多紅色的包,個個有銅錢那麼大。除了上身,手臂和腿上也有。我脫掉他的緊身短褲,發現受傷的那側身體也長著兩個,一前一後。

  「這麼多啊!你看過醫生了嗎?吃過藥了嗎?」我著急了。

  「賓館裡有醫生,還是名醫呢。我對很多藥物過敏,不敢隨便吃藥。他給了我一種軟膏,讓我每天擦三次。剛開始的時候,我還以為床上有蟲子。他們給我換了一間房,還是長包。我想,這是五星級的飯店,床上用品應當是嚴格消毒過了的。所以也就不再找他們理論了。也許就是水土不服。」

  「這種包你以前長過嗎?」

  「我是過敏性皮膚。不過,」他說,「確有一次,我長過類似的大包。突然來,一夜長了一身,持續了幾天,又突然消失了,一個也不見。那時我還在上大學,懶得看醫生。」

  我讓他坐下來,坐到被子裡:「那麼,你還記不記得,那次你幹了什麼,引起了這樣的過敏?」

  他想了想,搖頭:「那次我參加了一個莎士比亞的reading club。我們幾個同學經常一起朗誦詩歌。後來,學校搞了個文化節,club

  裡面的人踴躍報名,要表演一段戲劇。那天我不在,他們把我的名字也報了上去。後來我才知道,那是一個很大的學生文化節,戲劇表演定在學校大禮堂。我演哈姆雷特,觀眾有一千多人。我緊張得要命,第二天就長了一身這樣的大包。」

  我忍不住想笑:「瀝川,從我認識你的第一天起,你就是個很自信的人。人長得好看,聲音也好聽。我不相信你會緊張。」

  說完這個,我想起了什麼,連忙問:「對了,那個時候,你是一條腿,還是兩條腿?」

  他看著我,氣不打一處來:「這還用問,要是有兩條腿,我還會緊張嗎?而且我的同學還建議我最好不要拿手杖。他們說,我可以一條腿滑雪,就可以一條腿走路。」

  「What! 你……你可以滑雪?」

  「Trust me,」他說,「跳舞可能需要兩條腿,滑雪一條腿就夠了。以前我每年冬天都回瑞士滑雪。去年還滑過哪,高山大雪坡,感覺特豪放。」

  「瀝川同學,你……你不要命啦!」我聽得心咚咚地跳,又是羡慕,又是崇拜。

  「要不,你跟我回瑞士,我教你滑雪。」他摟著我,摟得緊緊的,「在這裡,我要等你到二十歲才可以結婚。在瑞士,十八歲就可以了。」

  他自個兒說著說著,美滋滋地笑起來了。

  我擰他的手:「明白了。我爸罵了你一頓,你緊張了,就長出這一身的大包來。這就是壓力呀。哥哥,我給你泡檸檬茶,我給你塗藥,我給你按摩,我給你解壓,好不好?」

  他低聲說,「衛生間裡有保險套,咱們還是來點實質性的吧。」

  瀝川拒絕脫掉襯衣,說一身紅包影響美感。隔著薄薄的衣物,我們身體緊緊契合,輕輕碾動,迅速被情欲淹沒。我們在近乎窒息的糾纏中進入高潮。那一刻,他的身軀緊繃著,在我的懷中輕輕顫抖。

  我們分頭洗了澡,他老老實實地趴在床上,讓我給他塗藥。

  全部塗完後我彙報成績:「前面十三個,背後十五個。一共二十八個大包。為防止化膿感染,你不可以戴假肢。還有,」

  我看了看耳溫計,「你在發燒,三十九度五。這種時候還莋愛,王先生,你當真欲火焚心。」

  我獨自到樓下的醫務間給他拿了退燒片和一包消毒用的棉簽。吃了藥,他沉沉地睡了,到了夜半,他要爬起來。我一把按住他,「我去拿。」

  我找到冰箱,拿出奶瓶,檢查有效日期,過期一天。我只好穿上自己的衣服,到一樓服務台去打聽哪裡可以買到牛奶。

  「小姐,我能幫您什麼嗎?」服務員忙著接聽電話,一位元保安走過來說,一臉嚴肅,神色警惕。

  我猛然想起我身上穿的還是白天騎自行車時的衣服。一條被塵土染成黃色的牛仔褲,一件緊身黑色羊毛衫。頭髮沒梳,亂糟糟的。一副失足少女模樣。被這金碧輝煌的大廳一襯,在那保安的眼裡,就像一隻灰溜溜的過街老鼠。

  可是,我是誰?我愛學習、愛勞動、愛生活、愛瀝川,我是祖國美麗的花朵!

  想到這裡,我的胸挺得筆直,拿出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目光,睥睨他:

  「請問,哪裡可以買到脫脂鮮奶?」

  保安根本不理這茬,反而問:「小姐住哪間房?」

  「709。」

  「賓館提供二十四小時全職服務。想要什麼,一個電話就可以了。」他打量我,口氣中有一絲嘲諷。住在這裡的客人,不會連這個也不知道。

  「哦,是嗎?那我回去打電話好了。」我轉身想走,他攔住了我。

  「小姐,可以看看你的身份證嗎?」

  「沒帶。」

  「跟我來一下。」他不客氣了,連「請」字都不說了。

  我心裡暗暗緊張。我未滿婚齡,和瀝川也不是夫婦,怎麼能同住一房呢。給人抓了,說也說不清啊。

  我只好跟著他來到前臺。

  他問一個工作人員:「小秦,709號房住的是哪一位客人?」

  那人查了一下電腦,答案出乎我的意料:「是一位小姐,謝小秋。」

  保安打量我:「你,是謝小秋?」

  「是。」

  另一個人正在旁邊打電話,聽見我的名字,連忙走過來圓場:「不要誤會,不要誤會。小姐,對不起。老蔡,我來解釋一下。是這樣,幾個小時前,709號房的王先生打電話過來,說他的女朋友今晚會住進來。他則搬到隔壁的708號。已經辦過了手續。」

  保安怔了一下,懷疑:「怎麼來了新客人,反而要住舊房間?」

  工作人員說:「是這樣。王先生說,他希望把臨湖的那間房讓給他的女朋友。」

  「對不起,謝小姐。」保安很拘謹地給我道了一個歉。然後,他讓我等著,很殷勤地跑到二樓餐廳,替我拿來了一大盒脫脂鮮奶。

  我回到房間,地燈暗幽幽地閃著。瀝川在黑暗中瞪著大眼看著我。

  「怎麼去了那麼久?」他說,「忘了告訴你,打個電話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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