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瀝川往事 | 上頁 下頁
一二


  「為了看完這部電影,你的心臟需要熱身一下。」

  我氣結,不再說話,眨眼間就到了學校。他圍著校園轉了一圈,很快找到了電影院。我們一起下來,進了大廳,我說:「你在這裡等著,我去買票、買汽水、買爆米花和烤雞翅。」

  他說:「現在是下班時間,不必再做waitress。你在這裡等著,我去買票。你喝什麼?」

  「可樂。」

  我站在柱子旁邊,看見他買完了票,又去買爆米花,我飛快地跟上他。他行動依賴手杖,只有一隻手能拿東西。放映廳很空,只坐著不到十個人。我們打算坐最後一排。臺階很淺,他卻走得很慢。左腿先上去,然後將不能動的右腿向上拖,拖上臺階,站穩,再走下一級。我後悔說要坐最後一排,現在改口吧,又怕他介意。只好老老實實地跟在他身後,陪他慢慢走。

  終於走到最後一排坐下來,電影已經開始了。我同時開始吃雞翅。坐最後一排的目的,就是為了不讓別人聽見我大嚼特嚼的聲音。

  他喝了一口礦泉水,問:「你還沒吃晚飯嗎?」

  「沒有。來的時候急著趕車,忘了。」

  「咖啡店裡總有東西可吃吧?你不是有coffee break嗎?」

  「那麼貴,怎麼吃得起?」我飛快地吃完了一隻雞翅,又去吃另一隻,「雞翅很好吃,你要來一個嗎?」

  「謝謝,不要。」

  「那你吃爆米花吧。」

  「我不吃,」他淡淡地說:「全是你的。」

  「怎麼可以這樣呢?看恐怖片不吃東西。」我嘀咕著。過了一會兒,我小聲說:「仔細聽,下面一段是我最喜歡的。」

  只見裡面那個Hannibal對裘蒂·福思特說:

  「First principles, Clarice. Simplicity. Read Marcus Aurelius. Of each particular thing ask: what is it in itself? What is its nature? What does he do, this man you seek? 」(譯:第一個原則,克萊絲,是「簡單」。細讀Marcus Aurelius[羅馬皇帝]的書。不放過任何一個特殊點:它裡面有什麼?它的本質是什麼?你要找的那個人,他做了些什麼?)

  「……No. We begin by coveting what we see every day. Don't you feel eyes moving over your body, Clarice? And don't your eyes seek out the things you want?」

  (譯:……不是。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們垂涎每日所見的一些東西。難道你沒感到過別人的目光在你的身體上移動?克萊絲?難道你自己不是也用眼光來尋找你想要的東西?)

  我模仿片中人的口形,一模一樣。

  他轉頭過來看我,說:「原來你的口語是從這裡練來的。」

  過了片刻,片中人繼續說:

  「……Terns? Mmh. If I help you, Clarice, it will be "turns" with us too. Quid pro quo. I tell you things, you tell me things. Not about this case, though. About yourself. Quid pro quo. Yes or no?」 (譯:燕鷗?嗯。如果我幫了你,克萊絲,那將會是一種你我之間的「交換[譯者注:英文中「交換」與「燕鷗」發音類似]」一物換一物。我告訴你一些事,你告訴我一些事。與這個案子無關。與你自己有關。一物換一物,你願意不願意?)

  瀝川又回過頭來。

  「怎麼了?」

  「發現沒有?這段押韻的。」他說。

  「哪裡押了?」

  「Quid pro quo, yes or no?」(譯:一物換一物,是還是不是?)

  我想起了我和他第一次坐車的情景。……「如果我回答了你這個問題,你就要回答我的問題。」 ……Quid pro quo……

  剩下的時間我基本上全用雙手捂著眼睛。這部片子我看過十遍,看到臺詞都能背下來了,卻沒有一次能睜著眼從頭看到尾。

  我沒看他的臉,知道他在笑我。

  看完電影出來,已近淩晨。儘管我唇幹舌燥地推辭,他照樣堅持送我到寢室門口。

  在路上,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你知道,這電影我雖然看了很多次,有一樣東西我總不明白。」

  「你一直捂著眼睛,應該有很多地方看不懂吧?不是說,電影是視覺藝術嗎?」

  「為什麼要放一隻蛾子?為什麼?」

  「你想聽我的解釋嗎?」

  「你有解釋?」

  「蛾子意思是繁殖。蛾子產很多卵。蛾子的身體會變化。那個Bill不是一直有identity problem(譯:身份問題)嗎?」

  「可是,為什麼要把蛾子放到死屍的口裡呢?」

  「那是女人的屍體,對吧。女人和男人的區別是什麼?繁殖,是不是?意象聯接,這是你們學文學的人最擅長的事情。」

  我停下步來,看著他,問:「那麼,瀝川同學,你是學什麼的?」

  「經濟。後來又學過建築。Quid pro quo, 今天在咖啡館,你為什麼心情不好?」

  「和人吵架。」

  「輸了還是贏了?」

  「表面上贏了,實際上輸了。我是鄉下人,原本活得很自在,到了城裡,突然間什麼都介意起來。」

  「那麼說來,你在這裡並不開心?」

  「除非我期中考試得了九十五分。」

  「為什麼一定要九十五?有那麼重要嗎?」

  「I have identity problem.(譯:我有身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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