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瀝川往事 | 上頁 下頁


  「謝謝你,停在這裡就可以了。」我連忙道。

  「你住的地方離門口遠嗎?」

  「不遠,走走就到了。」 我不想多麻煩他。

  他找了個地方停車,然後下了車:「如果不介意的話,我能送你到宿舍門口嗎?現在太晚,就是學校裡面,也很不安全。」這話若是別人說,便顯得得殷勤做作,而他卻說得很坦然,一副十足的紳士派頭。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平生不曾被人如此照顧,我受寵若驚,連連擺手。

  「你知道,如果我送你到這裡,而你走著走著突然失蹤了。從法律的意義上來說,我就是第一號嫌疑。」

  我看著他,無聲地笑了。

  走了幾步,他又說:「我可能走得有些慢,你不介意吧?我知道你拔腿一跑,頃刻就到。可是,這條路看上去很黑,兩邊都是樹林。我寧願你拿出耐心陪我慢慢走。」

  ——為什麼這個人總是這麼客氣呢?

  我大聲說:「當然不介意。」

  他走得其實並不慢,但顯然這不是他常用的速度。

  「你來過這個校園嗎?」我問。

  「沒有。」

  「可是,你一定上過大學,對吧?」我又問。

  「為什麼?難道我看上去很有學問?」

  「嗯……也不是。你英文很好。」

  「我在國外讀的書。」

  「哦。那為什麼你又回來?據我所知,這裡好多人唯恐不能出國。」

  「那我就算少數人吧。」

  我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但這些問題對於一個初次相識的人來說,都不合適。所以我克制住了自己的好奇。

  我希望這條路讓我們不停地走下去,只可惜,宿舍終於到了。

  「謝謝你送我回來。」我真誠道謝。

  「晚安。」他淡淡地說。

  他目送我走進大門,然後轉身離去。我知道他還要獨自走至少半個多小時,才能走到校門口。

  我突然有一種想要陪著他走回去的衝動。但我克制住了。

  4

  我以為第二天還可以見到瀝川,他卻沒有出現。我對他了無期待,更無非份之想。在我看來,他的好意來自一種教養,一種為人處事的態度。並非只對我一人如此。自從見他第一面起,彬彬有禮就是我對他最主要的印象。不過下一次遇到他,我一定要請他喝咖啡,以示謝意。

  漸漸地一個月過去了,晚班的人再也沒有見過瀝川。倒是又有傳聞他曾數度在早餐時間光顧,我從不上早班,對此無從可知。小葉倒是時時上早班,可是運氣不佳,一次也沒碰到。再老的顧客不經常光臨,也會被人遺忘。何況這條街俗稱金融街,俊男靚女並不少見,大款遍地都是。漸漸的,小童的談資轉向一位中年禿頂的男士的保時捷跑車。而門邊的停車場,日漸擁擠,以至於老闆終於將兩個殘障車位減少到了一個。且大有取消之勢。小葉為此據理力爭。說殘障車位存在於否,是星巴克管理者胸懷和文化素質的本質體現,也是本咖啡館的特色之處。這麼說,足以證明小葉對老闆的商人本質太不瞭解。還是小童靈機一動,挽救了她。小童說,其實可以把殘障車位與老年車位合併起來。因為這裡還有不少開車光顧的老年人。一個位子,老年人和殘疾人都可以停車,矛盾就解決了。

  小葉知道,若是沒有殘障車位,那位叫瀝川的青年肯定不會再來這個咖啡館。他每次來都開車,說明他工作的地方離這裡很遠。他的腿又不方便,絕不會為一杯咖啡不辭辛苦地走過來。更何況北京的星巴克遍地都是。

  那天晚上,小葉請小童吃飯。第二天小童對我說,小葉喝了很多酒,一邊喝一邊哭。

  小童一邊長歎,一邊替我總結經驗,他說小葉陷入情困不可自拔,暗戀人家半年,如癡如狂,到頭來,竟連人家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

  我本想告訴小葉那天晚上瀝川送過我。或至少告訴她那個人名字叫王瀝川。但我想了想,沒有開口。我很同情小葉,但小葉不是我的朋友。小葉很少主動和我說話。有一次我收錯了錢,正碰上她心情不好,被她狠狠地責備了一頓,弄得我很狼狽。其實這裡人人皆知,她收錢經常出錯,大家都嚇得不敢讓她摸收銀機。何以我錯一回就那樣不可饒恕。第二天,她知道自己過分了,又來請我喝咖啡。總之,她是個很情緒化的人。而我,母親去世得很早,我很理智,從小就像個男孩子,不容易動感情。

  在這一個月中,我迎來了開學以來的三次測驗。儘管我很努力地背單詞,可是我花在學習上的時間比起同寢室的女孩子們來說還是太少了。我的平均分只有六十五。聽力馬馬虎虎,精讀居然不及格。六十五是我的學生生涯中從未遇到過的分數。我感到羞愧,感到恥辱。有一段時間,我極度低落,甚至不想見到寢室裡的同學。因為她們的分數都比我高,對分數的態度卻是清一色的不在乎。只有像我這種從「地區高中」考進來的人,才會對分數斤斤計較。

  她們當中沒有任何一個人天天上自習,倒是不停地參加舞會,看電影,逛商場。馮靜兒是最輕鬆的一個。她所有的時間都在談戀愛,且經常蹺課。而她竟是全系最高分。她說如果保持這個優勢,到了年底她可以同時拿四種獎學金,最高的要數「鴻宇基金」,這種基金發給全校成績最好的十個學生。由於競爭激烈,所有的獎學金都以分數為底線。

  我這麼需要錢,卻與獎學金無緣。

  我不是個好學生,不過,我是個好女兒。我終於可以寄錢回家了,還替弟弟交了學費。餘下的錢,除了生活費之外,我還買了一個隨身聽,一隻口紅。星巴克的老闆要求女員工化妝,我便一直用著林青的口紅。等我要還給她時,她說送給我了。還不好意思的說,其實已經過期了。「化妝品都有使用期,你一定要在使用期之前把它用完。」她還勸我不要買劣質的化妝品,最差也要用玉蘭油。我買了一個她嗤之以鼻的牌子,十塊錢,已經覺得很貴了。不過她說,顏色還行,和我的肌膚倒也搭配。足見我的審美能力不差。我說我跟父親學過一點水彩畫。她看著我笑,不信。我只好告訴他,我父親是上海人。分到小鎮教書,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城。

  「那麼說,你還有親戚在上海?」

  「我爺爺還在上海。」

  「你和你爺爺親嗎?」

  「為了和我媽媽結婚,我爸和他鬧翻了,再也沒有回去過。也不通音信。」

  「你爺爺是幹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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