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娟 > 最後的王公 | 上頁 下頁
七四


  修治飲了一口茶:「你的事情呢?進展得怎麼樣了?」

  「沒有辦法啊。真是讓人撓頭。上面派了人跟他在天津接觸了,仍是不肯答應啊……整個廣場的風水佈局,如果拿不下來那個點將台,等於毫無價值,是不是?」

  「毫無價值。」

  小林把自己的茶杯放在一旁,雙手抄在和服寬大的衣袖裡,他看著修治:「你得到了這個人最珍惜的人,我們呢,想要他最珍貴的一處產業。有沒有可能,我是說,這僅僅是一個假設……」

  修治也放下了茶杯,轉頭仔細地看著小林:「您在動腦筋,想要用這一個去換那一個?您原來不是這樣跟我說的……」

  「僅僅是一種可能性,我們且探討一下……」

  修治淡淡笑道:「只有一種可能您的戰刀切在我腹中。」

  §第五十五章

  小林聞言哈哈大笑,他伸手拍了拍修治的肩膀:「修治君,你的回答果然跟我想的一樣,我沒有看錯你。沒有看錯你啊。」

  修治微微頷首:「那我就當做您是開玩笑了。究竟打算怎麼得到點將台部分的地塊?」

  「先走一步看一步,無論如何,總會有辦法的。來,請喝茶。」

  另一個房間裡的明月打開了小林的大女兒冬雅的字帖本,看孩子在上面書寫的工工整整的中國小詩:

  鵝鵝鵝,
  曲項向天歌,
  白毛浮綠水,
  紅掌撥清波。

  她忍不住微笑起來,冬雅看著她問:「笑啥呢?」六歲的冬雅生在奉天,長在奉天,除了自己的父母,她跟旁人都說中國話,因為本地口音濃厚:「什麼」不說「什麼」,說「啥」;「喜歡」叫做「稀罕」;「舒服」叫做「得勁」;「膝蓋骨」叫做「波棱蓋兒」……

  明月道:「我也認識一個日本人,也寫這首詩。」

  在一旁的小林紀子問道:「也在奉天嗎?我們認識嗎?」

  「是我在日本念書時候的同學,名字叫做正南。」

  「難得還記得。」

  「這位同學很有趣,我們相處得很好,所以印象深刻。」

  「冬雅的字,您覺得怎麼樣?千萬不要客氣啊,請一定直言相告。」

  「字寫得很好看。我想這個年紀,根本沒有冬雅寫得好。」

  「我聽說教寫字的中國先生都很嚴厲,是不是這樣?」紀子問。

  「站在你身後,你正寫字,他從後面拔你的筆。拔不動就好,就算你握筆握得牢固。要是拔動了,筆被他抽走了……」

  「是要打手掌的,對不對?」

  「打得很重。」明月道。

  紀子笑起來,她手裡在做一幅十字繡,完成了大半,看上去應該是洛陽牡丹。這個家庭裡面隨處都可以看見一些中國情趣的因素:擺在檯子上的唐三彩,掛在牆上的黃山水墨畫,小姑娘抄寫的詩歌兒和她的本地口音,還有女主人的繡圖……明月心想,一種文化被另一個民族所好奇和欣賞總是讓人覺得愉悅的,可是一件事情讓人心裡多少有些不安:這是一個軍人的家庭。雖然他們文雅和氣,彬彬有禮,可是這個可愛的女孩兒的父親出門的時候,像明月所見的很多日本軍人一樣,身著軍裝,威武倨傲,佩戴著軍刀和手槍。在這個並不屬於他們的地方。

  ……

  修治與明月從小林家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明月開了車窗,夾著槐花香氣的小南風輕輕地吹進車子裡來,甜美濕潤。

  一直沉默的修治忽然說:「我七歲的時候,跟人第一次打架。」

  她轉頭看看他:「跟誰啊?」

  「一個學長。比我長三年級。」

  「為什麼打架?」

  「那個傢伙啊,明明自己有便當,非要讓每個孩子都孝敬他。誰如果帶了烤鰻魚,炸雞腿,都得給他吃。」

  明月笑起來:「就因為這個?他搶你的烤鰻魚吃?」

  「嗯。」

  「打敗他了?」

  「沒有。」修治搖搖頭,「他很高大。同學們互相形容他的可怕,說他可以吃掉整整一個飯團子。食量真是大得驚人。第一次跟他打架,我揮拳了,卻根本夠不著他,於是被領著領子,雙腳離開地面,下巴上挨了一拳,後腦撞在牆上。然後眼睜睜地看著他把我的鰻魚就著他自己的白飯團子吃掉了。」

  「你下一次就知道不要再跟他爭了,或者不要讓你媽媽再給你做烤鰻魚。」

  他看看她:「你會這樣做?我沒有。媽媽每個星期都會給我做一次烤鰻魚。我每個星期都為這事兒跟他打架。剛開始都是挨打的,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也能吃下一整個飯團子了,後來可以吃下兩三個飯團子,我的個子跟他一邊高,接著比他還高了,有一天我把他給拎起來了……」

  「你沒有跟他一般見識。你只是告訴他不許再跟你搶烤鰻魚了,也不許再搶你同學的炸雞腿了,是嗎?」明月猜測道。

  「你會這樣做?我沒有。我狠狠揍了他一頓。吃掉了他的便當。」

  她笑起來:「真野蠻。」

  他的手臂伸開,摟在她的肩膀上:「你太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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