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娟 > 最後的王公 | 上頁 下頁
三七


  三天后的晚上五點半,南一見到了明月邀請的這位朋友。離遠看就有些與眾不同。高個子寬肩膀,腳步輕快,因為長期運動的緣故,肩頸的肌肉線條美好,頭向後微微舒展。他頭髮濃密,眉毛和睫毛也是,下巴刮得發青,更顯得臉色白。這是個面目英俊,又注意修飾的日本人。到她們面前,微微頷首,明月將他們介紹給對方,接下來的話,南一就聽不懂了。

  但是他的那個態度,南一是明白的。同樣的眼光和表情,她曾在很多男同學的臉上都看到過,當他們面對汪明月的時候,都會那樣。眼睛是心窗,愛慕是最容易探出來的光。但是他知不知道,那樣會給她找麻煩呢?

  「收到紙條了。」修治說。

  「嗯。想要去工地找你,沒有工作的牌照不能進去。」明月說。

  「安全起見。」

  「我覺得單獨去公寓找修治君不太方便,恰巧朋友約我看戲。就在公寓的樓下留了紙條給你。修治君還沒有看過評劇吧?」

  「沒有。謝謝。上次,」他頓了頓,「是我唐突了。」

  「我們進去吧?」

  三個人在一樓中央的一張檯子旁坐定,跑堂的端了茶點上來,明月從手袋裡面拿出件東西推到修治面前:「這個,請帶給小桔,就當是我送的結婚禮物。」

  修治低頭,那是個暗藍色的絲絨盒子:「打開看,可以嗎?」

  「你請。」

  他把盒子打開,一枚翡翠鐲子嵌在裡面,盈盈綠色,慢慢流動,好像杉樹的幽靈。修治將盒子扣上:「太貴重了。請收回吧。」

  明月笑了:「小桔在日本對我非常照顧。本來修治君到了這裡,我應該盡地主之誼,可是一直都沒幫上忙,真是抱歉。這個禮物請一定收下。我知道小桔其實什麼都不缺,只不過這是我的小小心意。」

  他沒再拒絕,飲了一口茶,想了想還是告訴她:「到了之後不久,我曾按照位址去府上拜訪過,門房說,沒有明月小姐這個人。」

  她略沉吟:「去日本之前,我曾惹過大麻煩。直到現在,若有陌生人找我,門房只說不在的。我自己忘了這事兒,就把地址留給修治君了。」明月咬了咬嘴唇,「上次在夫人那裡用餐,她提到過的,修治君還記得吧?」

  「小孩子不是都要惹麻煩嗎?」他說,「我上大學之後第一次考試,掛掉了三科,成績單寄回家裡被親戚們看到了,父親就說,班長有個同學是同名同姓的,這個成績單,不是我的兒子的,是那個孩子的。是學校弄錯了——我也惹了麻煩了,父親從來不說謊的。」

  明月笑了笑,向舞臺上看。

  修治給了她臺階下。

  像功課不好的學生對客人說:我是笨蛋。家裡人都說我是笨蛋。

  客人安慰他:小孩子理所當然要當笨蛋,我比你還笨呢。

  很久沒人給她臺階下了。很久沒人替她說一句維護的話了。

  「我惹的麻煩,比修治君的成績單大。」

  「那是過去的事情了。」東修治說,「那個時候的我,不認識明月小姐。」

  許久以後,汪明月想起與東修治在彤芳戲院的這次會面,仔細思考,才明白他話裡的玄機。就像在彩珠那裡,他對她說「初次見面」一樣,對於她過去的事情,除非於己相關,否則他都是回避的,不願意詢問的,幾乎毫不感興趣。不僅他自己不願意詢問,每當她覺得有必要告訴他,或者解釋清楚的時候,他總會想辦法把話題轉移開,甚至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他的愛情孤立而且執拗,之後愈演愈烈。

  燈光熄滅,板鼓和梆子叮叮噹當地響了,觀眾叫了第一波的好。可等了半天,角兒沒出來。鼓點越來越急,後由急變慢,沒一會兒,燈又亮了。有人起哄。跑堂的上來給每一桌續瓜子和茶水。明月問南一怎麼了?南一道,是不是重要的客人沒來啊?

  又過了一會兒,二樓雅座正中的位置上來一人。

  燈光又一次熄滅之前,好奇的南一向上看了看,旋即低下頭去,訝異了半天,握住了明月的手:「我跟你講,你要照著我說的做。」

  「……」

  「你不許向上看。」

  「嗯。」

  「你那個『叔叔』,在我們上面坐著呢。」

  明月愣住:顯瑒也在這裡?那個讓已經打開的場又落下來的,滿場都要等的重要客人,是他?他來這裡看戲了?好久沒回去了,怎麼在這裡看見他了?

  答案從幕後出來了,是長目杏腮的春閨少婦,淒淒切切地唱著春閨裡面的癡和怨,肩膀腰肢細碎的步子無一不性感美好,光彩奪目。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明月覺得一股火兒從脊背竄到耳朵上,整張臉又熱又漲,耳旁像刮了好大的風,嗚嗚作響。她不甘心,她不信,她要抬起頭來,她要自己看看他。

  少婦一段終了,結尾一個嫵媚的回音,觀眾們叫好鼓掌,明月赫然抬頭,幾乎與此同時,上面的顯瑒也看見了她。

  不僅是她,還有劉南一和,東修治。

  §第三十章

  南一問修治:「你會說一點中文嗎?」

  修治道:「會的。」

  「會說什麼?」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