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娟 > 丹尼海格 | 上頁 下頁 |
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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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得不到丹尼海格的全部,那我就放棄他;如果我的孩子註定要成為一個非婚生子,一個私生子,那我也情願放棄他。 我買了一瓶礦泉水,一邊吸煙一邊把那兩粒藥吞掉了。 我態度強硬,而且化驗的結果顯示我確實不適宜懷孕,我終於從醫生那裡得到了可以進行人工流產的診斷書,約會定在了下個星期一,也就是雅尼克要出發去美國的那一天。我從搖滾樂手的閣樓上搬出來,在一個暖氣不錯的小旅館租了一個房間。我買了一個很厚實的被子和很多吃的。我總得把自己照顧得好一點。 那天我狀態不錯,因為打了麻藥,過程中也沒有那麼疼痛。我岔開著腿,看著醫院手術室粉色的天花板想,我只當是生了一場病,一個炎症被醫生挖出身體。那是個好醫生,手術之前給我沖中國綠茶喝,給我講他在桂林旅行的經歷。 我還是問他:「人工流產會給我的身體造成多大的傷害?」 他說:「沒有大的問題,好好保養,很快復原。您這麼年輕。不過最好沒有下一次啊。」 痛苦是從我看到絨毛的那一刻開始的。護士把從我體內剝離的東西給我看,在一大片濃稠的血液中,我看見瑩白色的絨毛,裡面居然還有小節的殘肢,透明的,但是已經分明看到形狀,哪裡是他的小腳,哪裡是他的小手。 我笑了一下,我以為我笑了一下,其實那是在極度的震驚和痛苦下,臉上肌肉的抽搐,我看著那個護士,沙啞著聲音問:「怎麼,怎麼是這樣啊?怎麼他都有腳了?」 她看著我,目光很憐憫。但她只是搖一搖頭。 我離開醫院,想著那個小孩子;我打了一輛車子,想著那個小孩子;我把自己卷在旅館的被子裡,我仍然想著那個小孩子。 那天晚上我在小腹部週期性的劇痛中醒過來,麻藥的勁頭過了,我的懲罰從肉體上和心靈上同時襲來。我的手捂在自己的肚子上,我腦袋裡面是他或者她可能的樣子。 要是個男孩,應該像我,皮膚白白的,無論長到多大臉上都有些孩子氣的小絨毛。他的下巴上也有個小渦。我的樣子不難看,像我的男孩兒會眉清目秀的,會有許多姑娘愛上他,他會深情的對待一個真心的女孩。 要是個女孩,會更像丹尼海格,更像一個典型的歐洲人,金頭髮,藍色眼睛,有一點偏執的脾氣和果斷的魄力,她不會愛上誰,她是個小壞蛋,她把她的心保留給自己。 他或者她如果有運氣的話,本應該在來年的七八月份出生,處女星座,是個心底溫柔的,善待朋友的完美主義者。 他或她非常聰明。 他或她很小就會講複雜的漢語和美麗的法語。 只是,再沒有他或者她了。 …… 一陣陣刀絞般的劇痛從我身體裡面傳來,我實在忍不住,想要呻吟一聲,誰知張開嘴巴,便痛哭出聲。 第二十章 我從那間小旅館出來,是12月23號,學校組織聖誕晚會。我身上不疼了,但是臉色仍然糟糕,我塗了很多的粉和腮紅,可是發現,黑眼圈怎麼也蓋不住。 吃自助餐的時候,達米安坐在我旁邊,他看著我說:「你看上去氣色不太好。」 「我生病了。」我說。 「哪裡?」 「……闌尾炎。」 「好了嗎?」 「嗯,好了。」我點點頭,「謝謝你。你現在在哪裡實習?」 「我爸爸的公司,幫他們做一些地產專案的宣傳策劃。你呢?」他問我。 「我什麼都沒有做。養病嘛。」 「你知道那個唱歌的雅尼克自己去美國了嗎?他把他的兩個同伴扔下了,自己單飛了。走之前,誰也不知道。」達米安說。 「哦?是嗎?」我配合他,做了一個驚訝的樣子。其實他的情報錯了,他走之前,至少有一個人是知道的,我。 晚餐之後有燃放煙火的節目,然後是舞會,還有人從教堂請了少年唱詩班來唱聖誕歌曲。穿著白袍子的小孩們唱《小城伯利恒》,聲音像他們的臉頰一樣透明,可愛得讓人想要流眼淚。 晚會還在進行,我離開的很早,趕上唱詩班的小朋友們互相牽著衣襟走出學校,去會合等待他們的家長。我把衣服緊了緊,圍巾裹好,如果找不到一個勤勞的計程車,我就打算走回旅館去。走了幾步,我停下來,我又看見丹尼海格的車子了。離我不遠,停在道邊。 這一次沒有對峙,也沒有談判,丹尼海格從車子上下來,朝著我走過來,他穿著灰色的羊毛風衣,向我伸出雙手。 小孩子們被他們的父母接走了。 丹尼海格又來認領我了。 我被他擁抱在懷裡,他的手按在我的頭上,我又嗅到他身上薄荷的味道,他在我的耳邊輕輕說:「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 我回到那個鋪著白色羊毛地毯的房子,綠色植物仍然長得很好,壁爐的火燒的熱乎乎的,我們洗了澡,躺在床上,臉對著臉。他的手撥動我額前的劉海,像是極為專心的做著這件事情,我心裡想,他這麼容易就找到我,我那些事情他知道些多少? 「你知不知道我這段時間幹什麼去了?」我說。 「騎鵝旅行。」他說,有點笑容。 我在枕頭上搖搖頭。 他看著我,目光溫柔:「是的,我知道,你跟幾個搖滾歌手呆了一段時間,我也知道其中的一個跑到美國去了。你自己有什麼感想?」 我低下頭:「我是個笨蛋,搞糟一切。」 他摟著我,手輕輕撫摸我的後背:「胡說八道些什麼?見識一下不也挺好的嗎?至少你知道搖滾樂手怎麼過日子。」他親親我的頭髮,「至少你知道人還是沒有合同值得信任。」 我猶豫了半天,直到丹尼海格睡著,我都沒有勇氣問他,你是否知道我去醫院流掉了一個孩子。之後他也沒有跟我再提起這件事情,我帶著僥倖告訴自己,他可能知道很多事情,只是除了這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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