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繆娟 > 墮落天使 | 上頁 下頁
五十二


  他把米粉買回來,上樓的時候,用雙手護住小碗,保存熱量。

  可是走到莫莉的病房,那裡卻是一片混亂。

  小山將米粉放下,然後抓住醫生,問發生了什麼事情。

  醫生說:「病人自己把插在頸部靜脈的輸液管咬斷。」

  十幾分鐘前,她不流淚了,跟他說要吃米粉;十幾分鐘後,他在病房外看見她身體抽搐,眼睛上翻,旁邊的儀器發出刺耳的聲音,心跳拉成直線。

  醫生們用高伏電壓,擊在她的心臟上,強迫她回來。

  小山轉過身,仰頭向上看,眼光好像要穿過天花板,直上蒼穹,如果她不遇上他呢?如果她還是那個街頭的小孩子呢?做什麼都好,哪怕是娼妓,她不會悲慘過今天,她至少還有手臂。

  因為發現的及時,莫莉還是被救過來,可是昏迷,頸部被插上了更多的管子,醫生為了防止她再自殺,用護具固定住了她的頭,她不能挪動。

  小山坐在她身邊的沙發上盹著了,開始做夢的一刹那硬是醒過來,那也足以記得夢境中唯一的畫面:裘佳寧躺在床上,周身插滿了管子。

  他彈跳而起,三步並作兩步的奔下樓,車子在午夜的街道裡飛馳,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家,穿過中庭,場院,一路來到佳寧的房門前,幾乎氣喘吁吁。

  可是那裡亮著柔柔的光,她還在,他心下一松,輕輕推門進去,佳寧躺在床上睡著了,睫毛在美麗的臉龐上投下密密的影子,他坐在她床側的椅子上,貼的近了,仔細看這張臉,伸手撥了一下她的睫毛。然後她醒了,安靜的看著他。

  「買家給我回信。」

  「……」

  「A材料,他們驗收合格。」

  「是不是要放我回去了?」

  「……你見過的那個人,他想要你留下來,為他工作。」

  「我有沒有選擇?」

  「……」

  「請放我的丈夫回去。」

  「你願意留在這裡?」

  「我願意死在這裡。

  很早就願意。」

  佳寧流眼淚,可是面孔誠實坦然。

  周小山不能面對,頭一低,額頭抵在她的唇上,聲音輕的像是嘆息:「佳甯,佳寧……」

  周小山清晨收到陌生號碼的電話,打了第三遍,他方才接起。

  「我以為你還像從前一樣起的早。」

  這個聲音,時隔數年,他仍聽得出。

  「周小山,今天上午十點,來西城裡都飯店見我。」

  「我與你無話可說。」

  「我覺得我們有共同的話題。比如我們的國際學校,香蘭,她的最後一封信,還有我替你養了三年多的親生女兒……」

  「你等我。阮文昭。」

  阮文昭坐在那裡,仰臉看看他說:「久違了,周小山。」然後他戴上氧氣罩深吸了幾口氣。

  小山沒有說話,不動聲色的打量這個人。

  其實,他們都是年紀輕輕。

  他印象裡有阮文昭的樣子,世家子弟,斯文秀氣,戴著金絲的眼鏡卻難掩銳氣,爭奪女孩子的愛慕,處心積慮,步步為營。

  他娶走香蘭的時候,小山在蘇格蘭偷竊名畫,那裡又濕又冷,他在互聯網上看到他們的照片,陽光很好,一對璧人。

  三年多的時間而已。

  這個人再出現,蒼白,衰老,儼然病入膏肓。

  「你從那麼遠來到查才將軍的地方,只要跟我問好?」

  「幾年不見,你手段更加厲害了,滅了我手下的高手,還把孩子偷了回去。」他說完,繼續吸氧。

  小山沒有說話,他的高手可是被佳寧劈開了脖子的那個人?告訴他是被一個女人結果的,阮還走不走得出這裡?

  「當然我有事找你……」阮看看小山,向後招手,他的隨從從另一張桌子過來,將一封信放在他的手裡。

  阮將那封信放在他的桌上:「這是香蘭的最後一封信,你是專家,是不是偽造,一眼就知道。」

  小山看看那封信,油黃色的信封,緘著紅印,已經被打開。

  「當然我看過了。」阮又吸幾口氧氣,「她想要郵出去,我截回來,想要發作,她已經走了。」

  「……」小山終於說話,可是聲音乾澀暗啞,「怎麼走的?辛不辛苦?」

  「吊在洗手間裡,用自己的絲襪。卉在外面等她。我們發現了,把她抬出的時候,沒有讓卉知道。所以她總是在洗手間的外面等她的媽媽。」阮說到這裡又要吸氧,可是忽然嗆了一口,開始劇烈的咳嗽,渾身顫抖。

  小山從酒店的落地窗望出去,綠樹掩映間,遠遠看見教堂的紅頂。生長了多年的樹,殖民時代就建起的教堂,還有冥冥住在這裡的神靈,他們見過每一個活著的人,他們記不記得她?那麼美麗,溫柔,那麼不遺餘力的愛情?

  他心裡知道她是多麼的迫不得已,只要還能忍受下去,她又怎麼能拋棄了卉,自己一個人走?

  「我覺得我才不公平。」阮終於平復了咳嗽,「為什麼我要愛上這麼一個漠視我的女人?為什麼她會有你的孩子?為什麼那孩子的臉,一千個人裡也能分辨出就是你的女兒,讓我連裝作不知道的機會都沒有?還有為什麼她明明恨得是她的父親,人卻死在我的手裡?」

  周小山抬頭看他。

  阮笑了,將桌上的信推向他:「你好好看看這封信吧。」然後他站起來,隨從上來攙扶,並推動他的氧氣罐,阮文昭深深呼吸,透明的氣罩上蒙上一層霧氣。他步履蹣跚,背向著小山,慢慢離開,他聽見他含混的聲音:「你猜,我們兩個,誰先見到香蘭?」

  不知過了多久。

  從過去的記憶裡忽然醒來的小山拿過桌上的信,緩緩打開,安靜閱讀。

  窗外的城市氣壓陡降,風雲急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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