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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托娜娜的福,一票難求的現場,我們找了前排的好位置,我拉著小船哥一起坐在中間,秦川也來湊熱鬧,還被我脅迫著買了一大束花。穿著昂貴的裙子,帶著濃豔妝容的千喜,安靜地站在麥克風前淺吟低唱了王菲的《開到荼縻》和《百年孤寂》,可比肩天后的天籟之音,千喜一鳴驚人。

  那天幾乎所有評委都把票投給了千喜,她最終奪冠。滿場歡呼,千喜站在舞臺中心,燈光灑滿了她,一片衣香鬢影,她美得就像當夜的女王。小船哥被我推著舉著花走到台前,千喜欣喜地直接從舞臺上跳了下來,小船哥緊緊抱住了她,千百人中,他們唯一繽紛。那美好的一幕成為當年很多B大學生難忘的記憶,很多年後還常被人提起,似乎青春時的所有光彩都在那一刻凝固了。那時我們以為只是命運一瞬,那時我們誰也不知道故事結局。

  §第六章 荼縻 三

  天氣很快暖了起來,閃亮之星的喧囂是那個躁動春天的開始。3月那陣子王瑩很少住宿舍,有事才來,上了課就走。她聽我們繪聲繪色地講了比賽的事,卻一點都不興奮,只數落我們說,別往人多的地方紮了,那個廣東來的非典型肺炎很厲害。楊澄也這麼跟我說過,他基本不來學校了,叮囑我勤洗手,少出去逛。

  到了4月,似乎這一場病比我們想像的都嚴重起來。上課的時候大家都互相給外校的同學發短信詢問情況,什麼消息都有,據說中財已經死了一個教授,北交一個宿舍都中了招,他們附近的學校都未能倖免,有建工的同學說120來學校拉人了,還有的說學院路已經有了病例,只不過還沒公佈。恐懼比瘟疫傳播得更快,四處人心惶惶,課堂上要是有誰咳嗽,整個教室便會立即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恨不得屏住呼吸。漸漸地,大課時人越來越少,同學也都間隔著坐,據說有的課甚至缺席了一半的人。

  我爸他們學校發了口罩,平時那種薄薄的消毒口罩根本不管用的,新聞講最有效的是12層的紗布口罩。全市藥店的板藍根全部脫銷,不要說最常見的沖劑,連片劑都沒的賣了。時不時還會出幾個祖傳藥方,同仁堂抓藥的人絡繹不絕,家家都在熬藥,滿樓道一股子中藥味。所有帶「消毒」字樣的商品都成了緊俏貨,後來連有消毒作用的白醋,都被搶購一空。

  疑似病例、新增病例、死亡病例還在不停地增加著,和平時代以來最大的恐慌在北京四處彌漫。陸續有學校停了課,秦川他們國際學校就放假了,因為最初瞞報非典的事,很多外國人都不來了。那時他每晚都給我打電話,詢問我們學校的情況,畢竟我們是在非典暴發的核心區,街外就時不時響起120急救的聲音。我們聊學校裡被隔離的最新消息,擔心彼此家人的狀況,釋放內心的惴惴不安,憂慮什麼時候才能度過這次來勢洶洶的SARS。

  4月底的時候,所有焦慮與恐懼一瞬爆發。不知從哪兒傳來了封城的謠言,一時間北京的超市擠滿了人,米、鹽、餅乾、速食麵……食物和日用品都被搶空,晚去一步的人只能面對空空如也的貨架。

  從那天起王瑩徹底不來學校上課了,而無論必修還是選修,上課的人都有一搭沒一搭的,連老師們也都在恐懼著。已經有了學生和老師得了非典的傳聞,最終這消息被證實,一起被證實的還有皂君廟的一座教師宿舍樓因多人感染而被封樓。

  楊澄被限制在家裡不讓出門了,他跟我強調真的很嚴重,讓我最好也回家。可我不像他和王瑩,公然翹課也沒事,反正學校找不了他們麻煩,普通的我們只能像困獸一樣,焦躁、迷惘,不知所措。

  娜娜最先情緒崩潰了,她在我們宿舍坐著坐著,就突然要收拾東西買票回家。我拉住她,她嚶嚶地哭起來。

  「你別鬧了,這麼晚,去哪裡買票?」

  「我去北京站排隊,不行咬咬牙買張機票,反正我是不要待在這兒了!」

  「你回去了,學校的課怎麼辦?」

  「大不了這學期就折掉,總比命丟掉要好!喬喬你別管我,我死也要死到老家去。」

  「那你家人怎麼辦?」千喜打斷我們,「火車站、機場都是人流密集的地方,你一路過去又要乘公交、地鐵,就算打車,也不知道那計程車多少人坐過,比咱們學校不知道多多少染病危險。萬一你把病毒帶回了家裡怎麼辦?現在只是你一個人危險,到時你全家人都危險!」

  娜娜聽完千喜的話,頹然坐在床上,徐林走到她身邊,安慰似的攬住她的肩膀,她抽泣著,「我們該怎麼辦呀?到底該怎麼辦呀?」

  「不知道……但總會好起來的。」

  千喜說著小船哥經常說的那句話,夜空晴朗,校園裡卻靜悄悄的,一切都細小微茫,在災難面前的我們那麼無力,誰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好起來。

  §第六章 荼縻 四

  我們沒有等來更好的消息,謠傳卻越來越多,很多人說繼中財和北交之後,B大也要封校。學校裡陸續有人離校了,宿舍樓下常停著來接學生的車,不停有人蒼白著臉大包小包地往下拎東西,一副逃亡的模樣。

  京籍的學生走得最早,楊澄給我打電話提醒我,封校的事多半是真的,如今他也不能隨意出門,讓我早做準備。我爸也說我們學校比他們學校形勢嚴峻,不行課業就放一放,先接我回去。可是我看小船哥、千喜、徐林、娜娜都守在學校裡,他們大多沒有所謂退路,總覺得自己就這麼拎包走人有點殘忍。

  我跟秦川打電話說了大致情況和我的顧慮,被他劈頭蓋臉地痛駡了一頓:「你丫神經病啊!趕緊給我收拾東西回家!你爸要是來不及接你,我就去接你!這種時候你還猶猶豫豫個屁呀!不是我說,王瑩就是比你有決斷!她不是你們室友你們朋友啊!不是說走就走了!誰會因為你回家覺得你殘忍啊!我都懶得說你笨!有時候真不知道你腦子都轉什麼呢,怎麼和正常人就那麼不一樣!」

  「王瑩是大小姐!我們宿舍的人都懂,她走了沒事,學校都不敢拿她怎麼樣!我能和她比嗎?」我不服氣地說,「你那種比動物高級不了多少的腦袋憑什麼說我!」

  「少廢話!趕緊的!立馬回家!」

  「知道了!」

  我掛了電話,下定決心,繁亂的心緒也舒暢了一些,平常我總說秦川簡單粗暴動物思維,但是關鍵時刻他確實比我有定心得多。雖然聽了他一大段咆哮,但是在這種兵荒馬亂人人自危的時候,知道還有一個人這麼操心自己,不由渾身暖暖的。楊澄是我的男朋友,但他高高在上不知人間疾苦,從來沒為我著過這份急。

  我一路上琢磨怎麼跟千喜她們開口,回到宿舍,她們竟然全都在,一個個臉色凝重,我納悶地問:「怎麼了?」

  「你沒看到學校通知?」娜娜都快哭出來了。

  「我剛才在路上打電話呢,什麼通知?」我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正式確定封校了。」千喜歎了口氣。

  B大封校,出入全部嚴格限制,我們所有人都成了囚鳥。

  宿管嚴格起來,每個宿舍定期消毒,同時派發溫度計,記錄每天的體溫。大多課業都暫停了,包括本學期那幾門很重要的必修課,教授們不怎麼來學校,我們就隨意地晃著。我和徐林一點書都不看,要麼窩在宿舍看電視,要麼就煲電話粥,幾十塊錢的201卡,一周不到就用光了。千喜和小船哥在學霸的路上一去不返,空無一人的自習室幾乎成了他們專用,兩個人一起自修了本學期的課程,千喜還陪著小船哥背了大半本GRE的單詞。其實究竟是讀研還是工作小船哥還沒能最終下定決心。李阿姨長期住院,病情每況愈下,他不回家就是因為擔心交叉感染。千喜堅定地支持他在這種時候專心學業,和我們一樣,小船哥也會聽她的。

  秦川知道我還是被封在學校裡之後跳著腳地破口大駡,但也無計可施。中間秦川跟我約著來了B大一次。校門前攔著路障,除了保安亭裡的保衛,一個人影都沒有,往常熙熙攘攘的人,就像隱遁去了似的。當時整個北京都是這樣子,沉靜空闊而緊張。我和秦川仿佛是那一刻唯一活動著的生命體,一點點靠近,貪婪地探知彼此存在的資訊。

  走到路障邊緣,我們停了下來,中間大概還隔著20米的距離,我朝他揮揮手,他咧開嘴笑了。

  「傻逼了吧?」

  「討厭!」

  「又胖了!」

  「討厭!」

  「看來還挺有精神頭的啊!胖得底氣都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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