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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好,」楊澄語氣平淡,「我送你。」

  「不用了!你再睡會兒吧!」我一邊說著一邊抱著衣服沖進浴室,趕緊反鎖了門。

  我換好衣服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楊澄已經躺在床上蓋好了被子,他背沖著我,我怯弱地說:「那……我先走了。」

  「嗯。」他輕輕地答。

  我松了口氣,毫不猶豫地走出了房間,坐上電梯時,心還「咚咚」地跳得很快。

  就像逃離了一場劫難,我發現自己竟然一點都不想跟楊澄做那樣的事。

  §第五章 燦生 二十二

  電梯迅速到了樓下,酒店大堂很嘈雜,服務台那裡傳來一陣罵聲,我好奇地瞥過去,卻一下子愣住了。我看見秦川正瘋了一樣拍著桌子朝前臺的服務員大喊大叫。

  「你們他媽到底查不查?楊,姓楊的楊,澄,三點水一個登山的登,我就不信查不到房間號!」

  「對不起先生,我們不能隨便提供住店客人的資訊。」五星級酒店的服務員訓練有素,很耐心地跟他解釋。

  「我是他朋友!我找他有急事!」

  「對不起,請您跟他本人聯繫。」

  「聯繫得上我還找你們幹嗎?出了事你們負得了責任嗎?你不告訴我,信不信我一間間房間敲過去?」

  「先生,如果您再這樣騷擾以致影響我們正常營業,我就報警了。」

  「好啊!你報警啊!員警來就能把楊澄給我叫下來了吧!你快報!趕緊報!我幫你報!」

  秦川去搶服務台的電話,我走到他身後,一頭黑線地拍拍他的肩膀,可他頭都不回,還執意要撥電話,我只好用力拉住他。

  「你他媽……」秦川回頭見是我,眼睛都放出光來,「喬喬?!」

  「你找楊澄幹嗎?」我黑著臉問。

  「我找他幹嗎?我找你!」秦川扔下電話,捏著我的肩膀上下打量,一臉焦慮地說「你沒事吧?」

  「我有什麼事?」我納悶地問。

  「那渾蛋沒把你怎麼樣吧?」秦川焦急地口不擇言。

  我的臉騰一下紅了,餘光裡看見周圍的服務員和保安都在瞄著我議論,我氣急敗壞地打掉秦川的手:「你想什麼呢!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你別不知好歹!我酒醒了找不到你,給王瑩打電話,她說楊澄帶你到友誼賓館了,我立刻就奔過來了!就怕他對你……對你怎麼怎麼樣!」秦川也憋紅了臉。

  「你煩不煩!你以為別人都像你!快走吧!丟臉死了!我要吃早點!」我拖著他往外走。

  「像我就好了!」秦川不服氣地說。

  「像你我就一頭撞死!」

  而秦川難得沒有跟我抬杠,他長長出了一口氣:「沒事就好。」

  「不知道你瞎操什麼心。」我哼了一聲。

  「喬喬,有些事,我也會怕的。」秦川沒有看我,他望著遠方淡淡地說。

  身邊三環灰色的立交橋仿佛虛構了一座城,周圍所有人如同螻蟻,只有我與秦川是鮮活的、有生命的。朝陽之下,我和他並肩而立。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擊中了,心底的隱秘沸騰起來,我要用一百二十分的力氣,才能抑制住那澎湃而出的某種感情。

  §第五章 燦生 二十三

  後來想想,那年夏天我們的生活就像被上帝重新洗了牌,一切都和之前不一樣了。

  秦茜回家了,和秦川一起。他們這次再也沒有逃跑的可能,因為秦奶奶病危了。那個一生風風火火的老太太,倒下的時候卻悄無聲息的。據說她正在做拿手的炸醬麵,還念叨著要是謝喬那個小丫頭在,肯定聞著香味兒就湊過來了。盤子掉了,她去撿的時候,就歪倒在了廚房裡。腦溢血,很快,一周不到就沒了。姚阿姨給「遠在加拿大」的秦川打電話,兩小時後他就出現在了醫院裡,還帶著已經兩年多沒消息的秦茜。老太太走得很安詳,左手握著孫子,右手握著孫女。醫生給秦奶奶蒙上白布,她那嘈雜熱鬧的一生仿佛就被輕輕遮掩過去了。

  出了病房門,秦川和秦茜還沒擦乾眼淚,就被姚阿姨一人賞了一巴掌。秦川招了退學回國的事,秦茜也招了私自辦婚禮的事。姚阿姨冷靜地聽他們說完,暫態做了決斷,秦川立刻搬回家住,繼續找學校念書。秦茜立刻回北京,至於譚輝,姚阿姨說她不認。在秦家,我一直堅信姚阿姨才是幕後終極大BOSS,秦叔叔唯她馬首是瞻,秦川那就是小玩鬧,秦茜則基本上一直在劍走偏鋒,飛蛾撲火。

  秦川退了房子,我陪他一起過去簡單地收拾了東西,除了酸菜魚基本沒什麼可拿的。這間最初被我百般嫌棄的小屋,卻讓我格外不舍起來。牆上為了遮擋牆皮的《灌籃高手》的海報,馬桶上10塊錢的桃紅色馬桶墊,小商品市場30塊錢兩米買來的卡通窗簾,與加國牙膏很不匹配的塑膠漱口杯,我專用的小熊拖鞋……我在內心裡跟它們一一告別,跟那些秦川就在我身邊的日子告別。

  秦川整理好了箱子,我抱起酸菜魚,一起關上了房門,下樓梯的時候,秦川回頭看了一眼,「真有種搬家的感覺。」

  「廢話。」我沒精打采地說。

  「從加拿大回國的時候,我就跟逃跑似的,匆匆忙忙收拾了箱子,出了門頭都沒回。這回倒是奇了怪了,總覺得挺捨不得的。」

  我被他說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秦川笑著捅捅我:「喲,這麼多愁善感?不想讓我走吧?」

  「切,我是捨不得酸菜魚!」我口不對心,「巴不得你哪兒涼快哪兒歇著去呢,別成天在我眼前晃悠!」

  「謝喬,你有沒有良心啊!你看下次你出事我再管你的!」秦川氣急敗壞地說。

  我不理他,抱著酸菜魚大步跑下去。當時我只是想,要是被他看到我真的已經難過地哭出來,那就太丟臉了。

  後來秦川找了所遠在順義的國際學校,說是和英國某個大學合作辦學,其實基本上就是花錢買了個半真不假的洋文憑。學校的食堂視窗他全盤給了大龍,沒要他的錢,王瑩也就此退出,她說權當玩了回票。

  秦茜還是逃走了,姚阿姨的看管和譚輝的手段比起來太小兒科了。不過她沒能把戶口本偷走,姚阿姨說不單譚輝,這次連秦茜一起不認,就當那個女兒當年在醫院裡就沒了。為這事秦叔叔少有地跟姚阿姨吵了一架,他大聲嚷說那是他閨女,一定要找回來。我真為秦茜的親爸遺憾,他這一輩子都體會不到這樣的親情了。

  我和千喜談了一次,我問了她當初楊澄的事。她很平淡地給我講了經過,確實如任思羽所講,楊澄是向千喜表白過。千喜說:「那時候他總來找我,周圍的人都在問我,包括你,你們都覺得楊澄喜歡我,到最後楊澄自己大概也這麼覺得了,他就順理成章跟我說他喜歡我。我記得很清楚,他看著我的眼睛,那樣子就像在商場裡看一件昂貴而美麗的商品,然後露出還算欣賞的表情,跟售貨員輕鬆地說『我買了,給我包起來』。這和我經歷的喜歡、想像的喜歡都不一樣。甚至還不如老家追我的那個男孩子,他雖然愚蠢但是迫切,而楊澄卻那麼輕描淡寫。什麼是喜歡?不是覺得你好,恨不得立刻佔有你,而是覺得你珍貴,想要保護你。所以,即使筱舟從來都不會跟我談一點這樣的事,但我願意主動說出來想與他在一起。因為在他身邊,我覺得自己是重要的,而不僅僅是昂貴的。」

  「那我呢……你為什麼當初不告訴我這些?」我沮喪地說。

  「那時楊澄追你我就一直在反對,可是喬喬,你太單純了,我怕傷害到你。而且我總覺得那時你在為自己尋找一個出口……我也好,王瑩也好,我們說的話你都聽不進。到今天為止我都要說,楊澄不適合你。不過反過來講,他確實也沒有我想的那麼壞。喬喬,不管他與我之間是怎樣,但我看得出來,他與你之間不是欺騙。」

  我知道千喜說得沒錯,我其實也不能責怪她什麼,無關乎她,楊澄的玩世不恭顯而易見,只是我在經歷冗長的暗戀和搖搖欲墜的友情之後迫不及待的一種選擇。千喜最後說,我應該想一想,我到底想要什麼。說到這裡的時候,王瑩進來了,我們就自然地結束了之前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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