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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他見我們走了過來,眼睛一亮,趕忙滿臉帶笑的彎腰鞠躬,「兩位小姐晚上好,您們這邊請,明哥您好,您也來了,」說完麻利地撩起了右邊的簾幕。「謝謝,」我沖他一點頭。

  「我就在這兒等你們,」明旺停住了腳步,我點頭,「好的,麻煩你了,」明旺咧嘴一笑。我進去剛走到盥洗室門口,就聽見那學徒討好地對明旺說,「明哥,好些日子沒見您了,」然後又壓低了聲音,「剛才那位小姐是不是就是那位雲小姐啊?穿白的那個?」

  我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就聽明旺懶洋洋地說,「哪位雲小姐啊,你小子胡扯些什麼。」「明哥,您別哄我,能讓您陪著上盥洗室的小姐,除了青絲小姐,大概就是這位雲小姐了,聽說六爺把她當心尖兒似的,看來是沒錯了,」那學徒笑說。

  我臉登時一熱,秀娥笑嘻嘻地對我做了個鬼臉兒,「嘁,」明旺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柱子,你小子年紀小小,賊心眼兒倒不少,打聽那麼多幹什麼呀,老實當你的學徒吧。」「嘿嘿,您不說,我一看也知道,婦人小姐我見得多了,不過這位小姐氣質真好,長得好看又溫柔,人也很客氣,怨不得……」

  「行了啊,不知道話說多了爛舌頭啊,」明旺淡淡地打斷了他,「我家小姐是你能拿來品頭論足的嗎?」那學徒立刻嚇得沒了聲音,然後才囁嚅著說,「明哥您可別生氣,是我多嘴,您就當我什麼都沒說……」「行了,」明旺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秀娥從沒聽見過明旺這麼冷的口氣,她張大了眼,對我做了個很吃驚的表情,我搖了搖頭,推門進去了。大叔也好,明旺也好,甚至還有洪川和老虎,他們在我們面前都是熱情開朗,禮貌又溫和的,秀娥根本沒有想過這些人還有著另一面,包括她的寶貝石頭。

  秀娥用水浸濕了手絹在我衣襟上擦了半天,那淺黃色的痕跡總算是淡了許多,至於濕掉的衣服只能等著慢慢幹了。我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衣服,今天穿了這件身天青色,線條簡潔的洋裝,外面罩了件白色的杭稠小坎兒,顯得人很清爽。

  可能是這幾天心情變好的緣故,我臉色很紅潤,眼睛水亮,看著真的有點眉目如畫的感覺,想到這兒我忍不住偷笑了一下,覺得自己臉皮真夠厚的。這時一陣隱約的叫好聲傳來,秀娥難掩急切,我卻突然真的想進去方便一下,只能讓秀娥出去等我一會兒,自己儘快解決問題。

  可能是因為戲已經開鑼了,並沒有什麼人進來這裡,我出來之後又洗了手,就趕緊推門出去。抬眼張望,卻發現秀娥不見了,還以為她已經去了簾幕外面,正要往外走,「清朗,「秀娥刻意壓低的聲音傳了來,我一愣,左右看了看,才發覺聲音是從我左手邊傳來的。

  往那邊仔細看了一眼,盡頭被同樣的一幅紅色的天鵝絨簾幕遮掩著,秀娥正從簾幕後面露了個頭出來沖我招手。我趕緊走了過去,「秀娥,你在這兒幹嗎?」「噓,」秀娥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伸手把我悄悄地拉進了簾幕。

  我這才發現這個簾幕的後面是一個改造過的樓梯,只剩下了樓上的這扇欄杆,樓梯已經沒有了,就像個陽臺似的,從上往下看去,正好是後臺的盡頭。「我等你時發現的,好玩吧,剛才還看見幾個戲班子的人過來抬箱子呢,」秀娥在我耳邊說。

  我好奇地往下看了看,這邊好像儲藏間一樣,堆了不少服裝道具。大略掃過一遍之後,我跟秀娥說,「還是回去看戲吧,這兒既然攔著就是不讓人看的,被人發現咱們在偷窺,那多尷尬,」秀娥點點頭,「好呀,我就是想讓你看一眼。」

  我倆話音未落,下麵點著昏暗電燈的儲藏室突然閃出個人來,我和秀娥下意識地縮回了簾幕裡,偷偷往外看。「快去吧,唐司令還等著你呢,」那個劉老闆一邊說一邊往前臺的方向走。

  「知道了,怎麼樣,我這齣戲演得還不錯吧?」跟著走出來的薑瑞娉笑盈盈的,哪還有剛才的半點怒意,秀娥輕輕捏了我一把,做個眼色,問我要不要溜走,我對她搖了搖手指。

  「那是當然,你可是咱們這行的頭牌,吃的就是這口飯,」那個劉老闆呵呵一笑。薑瑞娉摸了摸頭髮,「是嗎?我看那個姓袁的女人也不是吃素的。」她話未說完,就被劉老闆止住了,「好了,這不時有人過來,說話小心點,你趕緊拿著東西走吧,我還得去前面招呼呢。」

  薑瑞娉沒再說話,搖曳著腰肢跟那個劉老闆走了,聽著那高跟鞋的「哢嗒」聲漸漸消失,我和秀娥慢慢地退了出去,然後趕緊往外走去。「他們說什麼演戲啊,她不就是剛才那個鬧事的女人嗎?」秀娥追上我的腳步小聲問到,「回去什麼都先別說,你知道嗎?」我壓低聲音吩咐了一句,秀娥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我剛一露頭,明旺明顯地松了口氣,我們在裡面呆的時間太長了,估計要是再不出現,明旺可能就得沖進去找我們了。「抱歉啊,讓你等這麼久,好不容易才弄乾淨了,」我笑著抻了抻衣襟給他看,明旺笑說,「沒事,那咱們趕緊回去吧,這戲馬上就要開始了。」

  「好,」我拉著秀娥就走,明旺卻隨手丟了個大洋給那個小學徒,「小姐賞你的,」那個學徒一個勁地點頭稱謝,明旺也不理他,跟著我們往回走。剛到包廂門口,幾個看起來有幾分眼熟的人正站在門口。

  我仔細看了看,認出是陸仁慶的保鏢,這麼說,六爺他們已經回來了,我腳步不禁遲疑了一下。如果陸仁慶也在,那剛才聽到的事情該怎麼告訴六爺他們呢。

  「你們可回來了,不然我還以為你們掉進……」「青絲,大哥在這兒,你也口沒遮攔的,」我們一進門陸青絲的話就到了,只不過後半句被六爺鎮壓了回去。

  「陸先生,晚上好,」我趕緊走向坐在主位的陸仁慶,點頭為禮,他稍稍欠了欠身,笑得很溫和,「清朗,好久不見了,剛才還在和你哥哥說,你長得越來越像你姐姐了。」

  哥哥?我忍不住打了個激靈,他怎麼知道墨陽是我哥哥,只覺得腦袋裡「嗡」的一聲。「我記得丹青的母親是清朗的遠房表親?」六爺笑說了一句,「是啊,從小她們姐妹倆關係就最好,丹青對清朗比對我這個親哥哥還好呢,」墨陽順著六爺的問題答了一句,態度溫文自然。

  我悄悄地松了一口氣,陸仁慶本來就知道我一直叫墨陽哥哥,不禁暗自警醒自己要鎮定,不要成了驚弓之鳥。如果我的態度有什麼問題,以陸仁慶的精明,他定會有所察覺。原本以為緊張的應該是墨陽,結果現在墨陽神態自若,彬彬有禮,反而是我有點亂了陣腳。

  「是啊,這女孩子在一起比較有話講嘛,」陸仁慶一笑,又很隨意地問,「我看著徐先生的長相跟清朗也有幾分相似呢?」我剛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墨陽沉默了下,才有些苦澀地一笑,「家裡人都這麼說,我從小跟生母不親,是姨娘帶大的,可能時間相處久了,連長相都有些相似了。」

  「唔,也對,確實有這種說法,」陸仁慶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端起茶喝了一口,我看見六爺不落痕跡地看了一眼墨陽,他眼中帶著欣賞。墨陽的回答很巧妙,我們都清楚徐墨染出現,大太太自殺,還有墨陽的報復舉動一定逃不過陸仁慶的眼,六爺能查出來,他當然也能。

  墨陽說出和生母不親這樣的話,既說了實話,又點明這是家庭內部的隱秘,讓陸仁慶無法再追問下去。「清朗,你還站在那兒幹什麼,快坐啊,可別擋著我看美女啊,」葉展插科打諢地說了句,眾人都哄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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