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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車子飛快地在街上賓士著,看著曾經那麼熟悉的街景我突然覺得有些陌生,人群依舊是熙攘喧鬧,我轉回頭,不想再去看那些燈紅酒綠,六爺什麼也沒說,只是輕輕拍了拍我的膝蓋。雖說不想再看,可越走我就越覺得不對,眼前的景色讓我覺得似曾相識,不熟悉,但絕對來過。

  前方一幢灰白相間的大理石建築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如同那天一樣,我忍不住驚喘了一聲,所有的地方我都想過了,可我從沒想過這裡,想到丹青會跑來這裡,怪不得六爺說起來的時候一臉的不贊同。我側轉頭看了一眼雙唇緊抿的六爺,他面無表情的直視前方,我慢慢地轉回了頭,看向窗外,看著那幢離我越來越近的宅邸——-陸府。

  車子的速度慢了下來,一拐彎朝大門駛去,遠遠的看著,門口好像站了一個人,隨著車子的行使,那個人影越來越清晰,我含糊地低喊了一聲,車子還沒有停穩我就跳下了車,朝那個人沖了過去。

  原本苗條婀娜的身材現在看起來卻是單薄瘦弱,嬌豔如花的面容也只剩下了蒼白苦澀,只有那一雙杏眼,依然亮著,就那麼木然地站在大門前。我沖到她跟前,氣喘吁吁地看著她,卻根本不敢碰她,最後只能哽咽地叫了一句,「姐……」,眼前也模糊了起來。

  丹青卻像根本沒看見,也沒聽見我似的,只是盯著那扇門,背脊挺直,我的手伸在半空中猶豫著。「徐小姐,我們進去吧」,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的六爺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拉住了我的手,對我搖了搖頭。這句話就好像咒語一樣讓丹青有了反應,她緩緩地轉頭看向六爺,然後目光又落在了我們交握的雙手上一會兒,才啞聲問,「陸先生,肯見我了嗎?」

  六爺什麼都沒說,只是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就拉了我就往屋裡走,我剛想回頭去喊丹青,六爺的步伐突然快了起來,我踉蹌的跟了進去。一進屋,暖風習面,一個身穿白衣黑褲的女傭趕緊上來,殷勤地接過我們了的外套,然後說,「六爺,老爺在書房裡。」

  六爺什麼都沒說,帶著我往裡走,我回頭看了一眼,丹青已經無聲的跟了過來,面無表情,我突然覺得背脊一陣的發冷。恍惚間,六爺推開了一扇門,領著我進去,然後恭敬的叫了一聲,「大哥,我來了。」

  我一醒神,抬頭就看見一張巨大的梨花檀木桌子,上面放滿了紙筆書籍,一盞琉璃材質的檯燈正放射著柔和的光芒,一個人正站在書桌後,手執毛筆寫著什麼。

  聽到六爺的聲音,他沒應聲,又寫了幾筆之後才抬頭一笑,「老六,你來啦,雲小姐,好久不見了」,他面相雍容卻難掩威嚴,我咽了口幹沫,禮貌的彎了彎身,「陸先生,您好。」

  「唔」,陸仁慶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對我身後笑說,「丹青小姐,快請進。」我哆嗦了一下,就聽見背後響起慢慢地腳步聲,「陸先生,您好」,丹青低啞地問候了一聲。

  「呵呵,大家也不要客氣了,來,都隨便坐吧」,陸仁慶微笑著一擺手,六爺領著我坐在了一旁的棠木椅上,我覺得自己的手腳僵硬,坐下的一刹那,六爺不著痕跡的在我耳邊說了句,「只聽不說。」

  沒等我理解他這話什麼意思,他已經好整以暇地坐下了,目光放在了木然站立的丹青身上。陸仁慶自己也坐在了那張寬大的座椅上,笑看著丹青,卻不說話,丹青不坐,走到離那書桌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站住,然後大睜著雙眼看著陸仁慶。

  一時屋裡的氣氛詭異之極,陸仁慶突然微微一笑,「丹青小姐,你在我的門外等了三天,現在我肯見你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丹青臉色一暗,她不自覺地看了我和六爺一眼。

  「你不用管他們,你要跟我說的事情應該不用背人吧」,陸仁慶語氣溫和,可說出的話卻給人一種綿裡藏針的感覺。丹青突然冷冷一笑,「我現在沒什麼需要背著人的了」,我心裡立時一痛,這三天丹青都經歷了些什麼。

  陸仁慶一挑眉毛,做了個請說的手勢,丹青閉了閉眼,然後毫不猶豫地說,「我要報復,報復他們,為了這個我願意付出一切」,我倒吸了一口涼氣,丹青在說什麼呀,我下意識地就想站起來,六爺不經意似地用腳踢了我一下,我立刻反應了過來,順勢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

  「哈哈,丹青小姐真會說笑,我一介商人能有什麼法子幫到你,更別說去摻和那些兒女情長的事了」,陸仁慶打了個哈哈,仿佛覺得丹青說的話就如同兒戲一樣,說完他指了指一旁的六爺和我。

  「我今天之所以請你進來,是因為陸城求我,而陸城是為了誰,我相信你心裡也有數吧,所以,如果你只是想跟我說這些事情的話,那麼我只能說聲愛莫能助了」,他轉頭對六爺說,「老六,看看有什麼能幫的,你就幫一下,我想休息了」,說完了就想起身。

  「洪剛應該是您想捧上軍需處處長寶座的人選吧,可現在那個位置已經註定是霍長遠的了」,丹青聲音細細的說了一句,陸仁慶身形一頓,又慢慢地坐了回去,我突然感覺一旁的六爺也變得有些不同了。

  丹青卻恍如未見一樣,只慢慢地說著,「您和蘇家人也是面和心不和,軍需的生意原本一直是那個處長交給陸家做的,我聽霍長遠說過,這是陸家最賺錢的一項生意,你們和軍需處合作很久了。這回讓蘇國華一箭雙雕得了益處,也非您所樂見吧,軍需這塊肥肉想要的人應該很多。」陸仁慶上下打量著丹青,淡淡地問了一句,「那又怎麼樣?」

  丹青突然嫵媚的一笑,我只覺得眼前一亮,心裡卻一冷,陸仁慶卻眯了眼,「如果新任軍需處長的前未婚妻,變成了上海灘又一個出名的交際花會怎麼樣呢?霍長遠的軟肋我最清楚,而且我什麼都願意做,只要他們下地獄……」丹青細軟的聲音如同一把遲鈍的刀子,緩緩地從我心上劃了過去,後面的話我甚至沒有聽清,突然間有了一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忍不住低頭捂住了嘴。

  「清朗,你先出去」,六爺突然沉聲吩咐了一句,我確實不想再留在這裡,可是……我哀求地看了一眼丹青,但她根本不看我,只是瞬也不瞬地和陸仁慶對視。我緩緩地站起身,走向門口,推門出去,回身關門的一刹那,只看見丹青細瘦的背影僵在那裡,冷硬卻孤寂。

  我順著大門跌坐了下來,裡面的談話聲我已經聽不太清楚了,原本以這些天已經快哭幹的眼淚又一次泉湧了出來,我知道丹青的屈辱和不甘心,也知道她狠著背叛了她的霍先生,還有毀了她一切的蘇家人,可我不知道她連自己都那麼的恨。

  眼淚擦乾,流出,再擦乾,再流出,到最後我都懶得再去管了,頭腦裡一片空白,只任憑眼淚不停的流著,滑過嘴角,滴落心頭……「吱呀」,我身後的書房門突然被推開了一扇,六爺先走了出來,他一低頭就看見了癱坐在地上的我,原本眉頭緊鎖的陰鬱表情變成了無奈,他蹲下身來看著我,剛想伸手過來幫我擦,我就聽見屋裡傳出了陸仁慶的笑聲,「好吧,丹青小姐,那麼我們就這麼說定了,請!」

  丹青苗條的身影先走了出來,她臉上的表情很奇怪,笑得那麼甜蜜可讓人看了就想哭。她也看到了我,我眼前模糊得很,只覺得眼淚又開始不停的掉,根本不受控制。丹青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她默然地看了我良久,突然頭也不回的轉身往另一邊走去,一霎那我想起了墨陽,他走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決絕。

  「丹青」我嘶吼了一聲,聲音大得自己都嚇了一跳,丹青站住了腳,但沒有回頭。六爺一皺眉頭站直了身子,又看了一眼涕淚橫流的我,他漠然地叫了一句,「雲小姐。」丹青慢慢地回轉了身,卻只看著六爺,並不看我,「什麼事?」她語氣平直的問了一句。

  「我只是有些好奇,你這麼做就只是為了報復?值得嗎,霍長遠雖然娶了別人,可心還是在你的身上吧,他應該不會放棄你的,你不是不顧一切也要和他在一起嗎,既然如此,那做妻做妾或是別的又有什麼分別?」六爺意有所指地說,站在書房門口的陸仁慶聞言卻有些玩味地看著六爺。

  丹青聞言只是清冷一笑,那樣的笑容仿佛冷的能把人的肌膚凍裂,她看著六爺,又掃了一眼陸仁慶,嘴唇輕啟,一字一頓,緩慢而清晰地說,「寧願為妓,不再做小。」

  這句話一直拼命地在我腦海裡敲打著,一時間頭痛欲裂,「啊……」我忍不住低叫了一聲,彎身用力抱住了自己的頭。一隻有力的手臂抱住了我,將我攏向他的肩頭,「清朗,對不起,我原本以為帶你來,能讓她改變主意,不會這麼的……」六爺輕歎了一聲,「不會這麼的決絕。」

  我緊靠在六爺的肩窩處,眼睛也是酸澀,卻再也擠不出半點淚水了,過了一會兒,「六爺」,我沙啞的喚了他一聲,「嗯?」他應了一聲,「眼看著丹青做了這樣的選擇,我卻只能哭,什麼辦法也沒有,我是不是很沒用?」六爺握著我肩膀的手指突然緊了緊,過了會兒他才答道,「不是,你會哭,證明你還給了自己退路,可一個不會哭的人,連退路都不要了。」他聲音裡包含了太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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