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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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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爺的一字一句就這樣敲在了我的心裡,這算是表白嗎……我的心不規律地跳著,原來總覺得霍先生和丹青說的某些話,讓人聽起來只覺得尷尬,丹青卻是一臉的甜蜜暈眩,現在六爺所說的意味不及霍先生的三分之一,我卻有種喝酒上頭的感覺,頭暈,臉熱,心跳過速…… 六爺說完之後就安靜了下來,我總覺得應該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想不起來,就喃喃問了句,「做什麼都可以嗎?」,六爺一愣,琥珀色的眸子閃著微光,他點點頭,正色說,「對,什麼都可以,我說過的話從不反悔。」 我低下頭吸了吸鼻子,悶聲說,「好呀,那先這樣吧,反正聽起來我也不吃虧」,六爺一時沒了聲音。過了會兒一隻修長的手指輕輕抬起了我的下巴,把我燒的赤紅的臉抬了起來,我雖滿眼羞澀,卻還是望著他微笑。六爺也跟著笑了起來,眼中毫無陰霾,我第一次見他這樣純粹地笑著,看起來眼角唇際的紋路也淺了許多,彼此之間的那份尷尬感覺迅速煙消雲散了。 一整天緊繃的心情稍稍有些放鬆下來,覺得自己的手心汗濕得厲害,剛想偷偷在裙子上蹭蹭,一低頭,就看見了那個戒指,正微微地閃著光,清澈,深邃,卻冷硬,一如丹青現在的心。 「唉……」我忍不住長長地歎了口氣,「來,我抱你到床上,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今天夠乏的了,別想那麼多了」,六爺聽到了我那聲嘆息,他卻沒再多說些什麼,只是伸手攏起了我的肩背和雙腿,往隔壁的套間裡走去。 我安靜地倚靠在六爺的懷裡,他抱我,我被他抱,一切竟會是這樣的自然,他的呼吸,體溫和味道給了我莫大的安全感。那個冰冷的戒指就像是丹青深深的絕望,我緊捏在手裡,小小的鑽石刺痛了我的手心……我忍不住伸手攬住了六爺的脖子,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我緊閉著雙眼,卻還是止不住那股熱流,丹青瘋狂的嘶喊,木然的轉身離去,霍先生的無可奈何,他的卻步不前,蘇家姐妹的冷嘲熱諷,一幕幕的在我眼前轉著……我曾在書上看過一句話,大意是說,沒經歷過痛苦是無法品味真正的幸福的,可經歷過幸福的人要怎樣才能再去承受痛苦。 「唉……」六爺突然輕輕歎了一口氣,我只覺得自己的身體晃了兩下,勉強睜開眼睛看看,六爺已經抱著我坐在了床上,他自己半靠在床頭,正好整以暇地看著我。 見我眼淚模糊地看著他,他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塊兒手絹來,一邊在我臉上擦著,一邊笑說,「女人的眼淚怎麼這麼多,手絹都快擦不過來了,看來我得給你擰條毛巾去。」 聽出他話裡笑意,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偏了偏頭,從他手裡奪過手絹自己隨意的擦了幾把,下意識地回了一句,「你以前沒見過女人哭嗎?」六爺任憑我有些粗暴地從他手裡把手絹拿走,看我擦得差不多了,就悠然說了一句,「見過,可從沒安慰過。」 他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我心裡一暖,方才難以忍受的疼痛頓時被撫平了些,不再一味地感受著那種絕望的心情。不管怎麼說,心情雖然依舊低落,但是眼淚卻慢慢地收了回去,頭上突然一暖,六爺溫厚的手掌就那樣輕輕地在我頭髮上撫摸著。 我靜靜地靠在他的胸前,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感覺自己的心情漸漸的平復下來,雖然腦海中一片空白,心口依然堵得很,可眼淚卻再也流不出來了,只覺得眼眶又幹又澀。 「說說你以前的生活好嗎,但……不只是你昨晚告訴我的那些」,六爺平靜地說了一句,我只覺得他胸口傳來一陣共振,「嗡嗡的」,我知道他是想換個話題讓我不再去想丹青,當然也還是要弄清楚我們的底細,我們的來歷已經被蘇家人知道了,很快就會傳遍上海了吧,更何況,從六爺今晚的言辭閃爍中,我已經猜到,丹青做的決定絕不會是善罷甘休,隱姓埋名。 六爺收留了我決非是一件簡單平常的事,弄明白我們的來歷,多少也好為以後的風波做些準備。我知道有些事情再也瞞不住了,理了理思緒,就開始從那個哭泣的夜晚講起,督軍的執著,家人的無情,丹青那曾有的認命到後來霍先生的出現,督軍夫人的刁難,一直說到我們的出逃……這期間,六爺一直安靜地聽著,可環著我的手臂卻不曾放鬆過,偶爾回想起那時曾有的驚恐會讓我不自覺地顫抖,也慢慢在六爺更加緊密的手臂中放鬆下來。 聽我說到我們如何逃亡,我又曾經遇到何副官的時候,六爺有些不可置信地笑了笑,「你那個時候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我一愣,想了又想,只能苦笑著說「那時候我才十三歲,什麼都不懂,甚至,不懂得什麼叫害怕。」六爺微微一笑,什麼都沒再說,就這樣我不停地說著說著,直到自己在六爺的懷抱裡睡著,而我一直以為,在這個充滿了背叛,憎恨,蔑視和絕望的夜晚,我是不可能睡著的…… 「喂,你的書拿反了」,陸青絲在我耳邊吹了口氣,一股子酒氣頓時飄入了鼻腔,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捂了捂鼻子,「陸小姐,你回來了?」一夜未歸的陸青卻跟沒聽見似的,轉身一下子就倒在了沙發裡,順便踢掉了腳上的高跟鞋。我站起身走到桌邊,倒了一杯熱茶,然後走到攤在沙發上的陸青絲跟前,遞給她,「陸小姐,熱茶很解酒的,你快喝吧。」 陸青絲媚眼如絲地看著我,「青絲」,「啊?」我端著茶發楞,她也不再說話,就那樣的瞧著我,我等了會兒才反應過來,有些彆扭地說了句,「青絲,你快喝吧。」陸青絲嘻嘻一笑,以一種我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慵懶姿態坐起了身子,伸手接過了杯子,慢慢地啜飲了一口。 我安靜地走回了床前的躺椅上,拿起那本從一早看到現在,卻一頁未翻的書又看了起來。第三天,我已經留在六爺的家三天了,外面的風起雲湧我根本就不在乎,六爺也從不講,聽說張嬤和秀娥已經被接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可最重要的是,我還是不知道丹青在哪兒,六爺帶回來的口信永遠只有一個,她還不想見你,「唉」,我忍不住又歎了口氣。 「別唉聲歎氣的了,你就是愁死又有什麼用,雲大善人」,陸青絲懶懶地說了一句,語意嘲諷。我什麼也沒說,只當做沒聽到,雖然已經和她相處了三天,但是陸青絲的個性卻古怪得讓人猜不透,說話刻薄至極卻一針見血,對於自己的生活中的陰暗又毫不掩飾,甚至能拿來玩笑。 可你要隨她的話起舞,說不定下一句又會被她毫不留情的傷到,絲毫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但是這個女人有一個好處,她從不說謊,想什麼就說什麼。 陸青絲十六歲之前也是單純又驕傲的吧,可現在卻變得這樣放縱,一種拋棄了自己的放縱。聽著她的聲音,我不禁想到了丹青,我不能想像跟她一樣驕傲卻已經不再單純的丹青,會變成什麼樣。「哼,說實在的,我還挺欣賞你那個姐姐的,有個性,夠執著,原來只以為她是個攀附著男人而活的藤蔓,可現在看著,竟然是個……」陸青絲哼笑著說了起來。 我迅速地回過頭看著她,她知道丹青的下落嗎……陸青絲正把下巴放在沙發扶手上盯著我看,見我回頭看她,她好像很得意地一笑,「喲,你在聽我說話呀,剛才還理都不理的。」說完她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對我激怒的眼神視而不見,轉身就往樓上走,邊走邊說,「困死我了,跟那些個臭男人周旋了一晚上,可累死我了。」 我雖然一直告訴自己要冷靜,可積壓了三天的擔憂讓我有著失控的感覺,我死盯著陸青絲婀娜的背影,用力握緊了拳頭。走到樓梯一半,她想起什麼似的回過身子,半靠在扶手上笑說,「我沒辦法告訴你,你那個寶貝姐姐的事,這是六哥吩咐的,要問你就去問他吧,這可不能怨我。」 我恨恨地轉開了眼,低頭握緊了手中的書,只覺得那本書都快被我握爛了,突然又聽她說了一句,「喔,對了,雖然不能講姐姐,但是可以講哥哥吧」,我一怔,她在說什麼,抬頭去看她,她聳了聳肩膀,「我回來的時候,一個男人正攔著六哥去路在說什麼,我見過你哥哥一次,他長得跟你哥哥挺像的,哎,你那哥哥叫什麼來著……」再顧不得聽她說什麼,我扔了書,轉身飛奔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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