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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現在聽六爺這麼說,我心裡多少有些彆扭,可看著他的表情我又覺得很難過,忍不住對他伸出了手,六爺愣了下,看著我伸出的手半晌。他手突然一動,我的手立刻被冰涼地觸感包裹了起來,那種冰涼似乎不是因為寒冷的空氣,而是從心底裡泛上來的。我笑了下,翻手握緊了六爺的手,然後把果汁塞到了他手裡,一起用力握緊,他順勢靠在了我的身邊。

  我輕輕地朝我們緊握的手上哈了幾口氣,「現在感覺好些了吧。」六爺無言地看著我的一舉一動,見我抬頭問他,他怔忡了一下,好像一下子從回憶的迷霧中醒了過來,微微一笑,「嗯,很暖和,謝謝你。」我嘿嘿一笑,低頭想了想,還是決定問他,不然憋在我心裡難受,「您今天找我來就是想和我說這個嗎」六爺眸光一閃,「也不是,隨便聊聊。」

  「喔。」我囁嚅地又問了一句,「那,我和那位陸小姐長得很像嗎。」

  六爺沒說話,只是上上下下的仔細看了我一遍,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長相……倒不是很像,只是你們笑起來給人的感覺,太相似了,都是,嗯……很溫暖。」六爺邊說邊皺起了眉頭,好像這樣柔軟的詞彙讓他說出來有些彆扭。

  聽他這麼說,我心裡多少覺得好過了些,雖然打從心底裡希望看到六爺的出現,但如果只是因為我和某個人長得像他才出現的話,我心裡就不只是尷尬和難過兩個詞可以形容的了。『你也知道,冷血動物最喜歡的……就是陽光了』霍先生那天說過的話,不期然的從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我不覺得六爺很冷血,況且我自己也很喜歡靠近溫暖,而六爺,他給我的感覺就很溫暖,如果我的笑容讓他覺得暖和,他喜歡靠近我又有什麼不對。

  想到這兒,我覺得自己的解釋很說得通,心裡立刻釋然了起來,我看著六爺的臉色,小心地問了一句,「那她現在……」

  六爺下顎一緊,過了會兒才說,「她嫁人了,而且離你的家鄉並不遠。」說完他轉頭盯住了我,慢慢地說了句,「清朗,雲,是你的本姓嗎?」

  看著六爺帶了一點點期許的眼神,雖然只有一點點,卻讓我心裡一扯,我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地放開了他的手,把他手裡的果汁拿走放在了一旁,然後扯松圍巾,解開領口的口子,把那個翠牌從我貼身的衣物里拉了出來,放在了六爺的手上。

  六爺瞬也不瞬地看著我的動作,直到我把翠牌放入他手中,他的手輕顫了一下,好像被我的體溫燙到了一樣。他就那樣怔怔地看著手中的東西半晌,然後才慢慢地拿到了眼前仔細地翻覆看著,眉頭越皺越緊。

  我忍不住垂了眼,那牌子上正面就刻著兩個篆字,『雲氏』,另一面則是我的生辰八字,林叔說過,這是我出生後,我母親親自給我戴上的。如果我長得像那位陸大小姐,也許還有別的可能,但現在……看著眉頭卻皺越緊地六爺,唉……我低低地歎了口氣,他註定要失望了。

  那塊翠牌突然出現在我鼻子底下,「還給你,還有……謝謝。」六爺啞聲說了一句,我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六爺面無表情,只是臉色在燈光的映射下,多少有點蒼白。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能點點頭,把那塊翠牌收了回來,「嘶。」我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那塊翠牌正冰冷的貼在我的胸口,涼的讓我的肌膚覺得有些刺痛。

  六爺卻仿佛什麼也沒聽見似的,就那麼安靜地看著我齜牙咧嘴的,眼光卻好象穿透了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他眨了眨眼,突然用力抹了把臉,然後沖我一笑,好像強把自己從什麼東西裡掙脫出來了一樣。他低頭看了看放在一旁的果子汁,「這個好像涼了,要不要……」我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冷了,而且不也不是很喜歡喝甜的。」

  六爺「唔」了一聲之後就不再說話,扭了頭去看江面,一時間我也找不到其他的話來說,長時間的沉默讓人覺得尷尬,看著六爺顯得有些寂寞的背影,我喃喃地說了句,「對不起。」聲音雖然低,他還是聽到了。六爺轉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有些好笑地說了句,「幹嗎道歉,這個,不關你的事。」看他肯跟我講話,我放鬆了些,心底的問題脫口而出,「您和那位陸小姐失去聯繫了嗎?」

  六爺一愣,然後扭回頭不再看我,我懊惱自己怎麼會問這個蠢問題,正心慌地想著怎麼補救,「沒錯,我只和她相處了不到一年,老七和青絲來陸家沒有幾天,她就嫁人了,就為了那個約定,哼。」六爺說到最後,聲音變得越來越冷。

  我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下意識地說道,「也許有一天就找到了,好人都會有好報的,那位陸小姐一定是個大好人,所以老天爺會保佑她的,墨陽也很好,所以雖然有了那麼可怕的經歷,他依然沒事的回來了,所以,所以……」

  一時間我有些詞不達意,那些心裡想說的那些安慰的話怎麼也說不清楚,一開始六爺只是面無表情的聽著,看我緊張地一直所以所以的,他淡淡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明白的,不過,我不信老天,我只信自己,我一定要找到她,那怕只有一點可能,我要報答她那份恩情,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我,那時候不能幫她的,現在我可以……」六爺的聲音越來越低,緊握的拳頭也「喀吧」作響,最後的一句話我伸著耳朵也聽不太清了。

  看著六爺面沉如水,顯然不想再多說半個字,我就想把這個話題轉開,可說什麼呢,「喔……啊,對了,七爺是不是從小就長得很好看啊,我們學校裡好多女生都特別的,嗯……特別的欣賞他。」我皺著眉頭想了一個比較溫和的詞彙。說實在的,那些女生說起葉展時的樣子,按照潔遠的說法就是,肉麻的你雞皮疙瘩掉一地都帶響兒!

  這個問題讓六爺怔了一下,他看了我一眼,然後就「呵呵」輕笑了出來,聽我提到葉展,多少讓他的臉色回轉了起來,他顯然明白我方才說的那個形容詞有多保留。不再說之前的那個話題,他的神色明顯地輕鬆了起來,他回憶似的說了句,「是啊,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還以為他是個女孩呢,雖然臉髒了點。」我「噗哧」一笑,「真的啊,那後來怎麼知道他是男孩的?」

  六爺嘴角一勾,「沒有哪個女孩會上來就給我那麼重的一拳,然後被我打得起都起不來,還不哼一聲的。」說完六爺好像有些不忿地又說了句,「要不是以為她是女孩,哪有機會讓他打我那一拳。」

  看著六爺臉上居然帶了些孩子氣,「哈哈。」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想想那種狀況一定很好笑,六爺見我笑得開心,人也輕鬆了起來,翹起的唇邊有著一個淺淺的酒窩。

  「那你們為什麼打架呀?」我好奇地問了一句,「還不是為了青絲,當時他誤會了,這小子,從小到大也不知道為青絲打了多少架。」六爺說到這兒搖了搖頭,笑容又斂了起來,好像是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我也自然而然的想起了潔遠她們以前說過的,為了那頭長髮,曾經有人送過命……

  眼看著六爺眉頭皺起又要冷場,「嗯哼。」我趕忙清了清嗓子,就開始說起了我小時候的一些趣事,六爺顯然很感興趣,他認真地聽著,偶爾還會發問,也許他還想從中尋找些蛛絲馬跡出來。我也無所謂,只要他想聽,聽了又會笑,那我就說,只不過關於墨陽和丹青的情況我都是一帶而過,好在他也沒多問,其間六爺也或多或少地說起一些他和葉展,陸青絲的一些往事,但對於陸風輕卻隻字不提了。

  說著說著,原本刻意而為之的談話,漸漸變成了沒有拘束的閒聊,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說話,我也從沒想過自己這麼能說,只是看見六爺偶爾閃現的笑容,就讓我停不了嘴。正說到小時候第一次和墨陽學英文的趣事,六爺聽到我把英文誤認為廣東話,忍不住笑了起來,「嗚。」一聲響亮的汽笛聲突然從不遠處傳來,讓我嚇了一跳,立刻停了嘴。

  六爺還好,他回頭看了看江面,又看看四周,微笑著和我說,「好久沒這麼輕鬆的聊天了。」他一邊笑著,一邊伸手從懷裡掏出塊金表,輕輕一按,「啪」的一下,鐫刻著繁複花紋的表蓋子立刻彈了起來,「嗯,快七點了。」他低頭看了一眼,「竟然和你說了這麼久。」

  我不禁有些尷尬,突然發覺今天的自己好絮叨,就用力清了清嗓子,「對不起啊,讓您聽我嘮叨了這麼久。」我不好意思地說了句。六爺有些訝異地看了我一眼,就「呵呵」輕笑了起來,「傻丫頭,我要謝謝你才對,今天和你聊天,我……覺得很開心。」說著他突然伸手幫我攏了一縷碎發到耳後,我微微吃了一驚,卻不想躲,只是對他一笑。

  六爺好象比我還要吃驚似的,手放在我耳邊,臉上的表情不免有些尷尬,但是我的笑容卻讓他放鬆了下來,他慢慢地收回了手,那個酒窩又淺淺地彎在了嘴角,我傻傻地看著。

  「哧哧。」突然一陣壓抑地悶笑聲從一旁的黑暗裡飄了出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六爺用手指捏了捏眉間,然後有些無奈的籲了口氣,他沉聲說了一句,「老七,你怎麼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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