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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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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也沒在意,只是覺得什麼東西在我眼前一閃而過,讓我覺得有些奇怪。一邊琢磨,一邊往裡走,看見丹青正在櫃檯前和掌櫃的說著什麼,我沒太聽到心裡去。秀娥走過來悄悄拉了我一把,低聲問:「清朗,咱們是不是要住在這兒,一直等著二少爺呀?」 「嗯?」我有些迷糊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才反應過來。她的表情有些茫然無措,我只能安慰地笑了笑,「應該吧,別擔心,咱們一定可以找到墨陽的,丹青有辦法。」 秀娥點了點頭,有些放心地一笑,看著依然在和掌櫃的交涉著的丹青和張嬤,她不經意地問了句:「你剛才在想些什麼呢?眉頭皺得那麼緊,包裹也還回去了,那個什麼石頭不是說,裡面的東西不怕摔嗎?」 「嗯?是啊,包裹。」我喃喃地念了一聲。「啊!」我忍不住叫起來,終於想起是什麼不對勁了,忙往門外跑去,秀娥一愣,就緊跟著我過來了。大門外依舊是燈火閃爍,但是石頭和那幾個人已經消失了,方才出去的那個人也不見了蹤影,我輕輕地噓了口氣。 「清朗,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嗎?」背後的秀娥輕聲問了一句。我看看對面不遠處,霓虹依舊的雅德利餐廳,沒有回答秀娥的話,只是搖了搖頭,拉著她朝丹青走去。 那個包袱上捆著的繩子是青色的,剛才從我眼前閃過的那個人,腰上系著的也是青色的汗巾子,一如……石頭腰上系的。 上海的小洋樓和家鄉的大瓦房截然不同,我好奇地在屋中央站著,四下打量。細高的窗子,踩上去會咚咚響的木質地板,還有木板做的牆圍子,我忍不住伸手去摸,有些地方已經掉漆了,我卻覺得似乎還能摸到墨陽的溫暖。 原本四處亂竄的秀娥被張嬤拎進了臥室,去幫忙收拾。我環視了屋子一周,眼光最後落到了木然坐在窗前的丹青身上。她手上握著那封信已經好一會兒了,信封上寫著「吾兄墨陽親啟」,封口依舊封得嚴實,從未開啟。 我低低地歎了口氣,丹青的那封信墨陽根本就沒有收到。那掌櫃的說,當時墨陽好像有很緊急的事情,急匆匆地結了賬就走了,他的一些衣物還留在了這裡,說是回頭再來拿。 丹青寫了些字,讓那個掌櫃的核對過筆跡,又把墨陽給她的信拿了出來,掌櫃的這才把最後收到的那封信和一些衣服交給了丹青。正好墨陽之前住的那間屋子還沒有租出去,丹青帶著我們住了進去,就為了掌櫃的說的那句:「墨陽說過,會回來取衣物的。」 算算時間,墨陽走的時候,正好是老爺沒了之後一個星期,想必最終還是有人通知了他這個消息。我和丹青都明白,絕對不會是大太太和大少爺,徐家的家產因為上次的事情受了不少損失,可依然是家大業大,大太太才不會白白地便宜了墨陽。 突然想起老爺之前把墨陽的那封信轉給了丹青,我猜想那封信的內容大太太他們一定不知道,否則正好給了他們一個子兒也不用留給墨陽的更好藉口,就如同他們對待丹青一樣,只給了她一個冰冷的口信兒。反正老爺也沒了,要怎麼說全憑他們。 我有點為墨陽擔心,但是更擔心眼前的丹青,我慢慢地走過去站在了她身邊。丹青好像一無所覺,只是冷冷地看著窗外。我想輕輕地碰觸她,安慰她,卻覺得她好像被一層無形的薄霜覆蓋著,寒如冰雪。 站了一會兒,見她還是不想說話,我轉身往屋裡走去,那裡雖然不時地傳來張嬤的嘮叨和數落,卻還讓我覺得暖和些。「清朗,我們一定等得到他的,是吧?」丹青幽幽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我站住腳,回過頭看她。 她依然側頭看著窗外,好像一幅剪影。我閉了閉眼,仿佛這樣可以感受到墨陽留在這屋裡的氣息,這可以給我勇氣。我走過去,握住丹青冰涼的手,緊密而堅定。過了會兒,她慢慢地回握住我的手,扭過頭看著我。 「我們一定會等到他的,就算等不到,我們也可以去找。老家沒有就去北平,一定會有人知道他在哪裡。」我頓了頓,又說,「因為他也一定會去找我們。」丹青睜大了眼看著我,過了會兒,她有些自嘲地一笑,對我說:「你說得對,我們一定會找到的。」 我點點頭,她的手有些回暖,我正想說要去幫張嬤的忙,丹青低低地說了句:「對不起,清朗,我應該保護你的,但卻還沒有你堅強。」我緊握了一下她的手,輕聲說:「因為姐姐堅強,我才堅強的。」 丹青怔住了,看了我半晌,突然微微一笑,站起身,對我眨了眨眼,「既然如此,堅強的我們快進去幫幫秀娥吧,不然她再堅強,也會被張嬤數落傻了的。」 「哧」,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和丹青手拉手地往裡屋走去。看著丹青臉上的笑容,我第一次覺得這屋裡溫暖起來,心裡低低地說了一聲:墨陽,一定要回來啊。 日子平穩地過了幾天,大家都強迫自己安靜下來,靜靜等待,每個人都期待著下一刻墨陽就出現在我們面前。張嬤最害怕的是督軍會派人把我們抓回去,我卻更擔心那天碰到的光頭大叔和石頭會不會再來。那根青色的帶子,似乎一直在我眼前纏繞,我也不敢向丹青提起。自那天之後,丹青看起來一直都很鎮定,甚至還不時地和我們開個玩笑,我卻明白她心底的擔憂比我們每個人都要多。 「清朗,我媽讓你拿著這錢,咱們趕緊出門去吧。」秀娥從屋裡跑了出來,邊說邊把兩個大洋塞在了我的手裡。這幾天丹青都沒有出門,每天只是看看書,寫點東西,出門跑腿的事兒,都由張嬤去做。 昨天晚上我和張嬤去打水的時候,碰到了住在我們樓下的房客女人,她皮笑肉不笑地說了些什麼鞋底子那麼硬,還咚咚咚地走來走去的,不怕腳痛啊。張嬤以為她是好意,忙客氣了兩句,那個女人哼了一聲,扭身走了。 結果我和張嬤回來的時候,就聽她在屋裡對她先生抱怨,說是樓上的那幾個土包子,在屋裡也不知道穿軟底拖鞋,吵得別人半死不說,估計那地板都要給硌壞了,應該和那旅社掌櫃的說一聲才對…… 張嬤漲紅臉拉著我回去,丹青見她那個樣子就問怎麼了,張嬤期期艾艾地說不出來,丹青就看著我。我只敢說那個女人說在屋裡最好是穿什麼軟拖鞋才好,丹青看看我,又看看張嬤,猜到了那個女人說話顯然不會這麼委婉客氣,臉色不禁變得有些難看。 當天晚上,我們都是躡手躡腳地走來走去,秀娥甚至脫了鞋子光腳走。可天也涼了,雖是木地板,時間長了,秀娥也被凍得齜牙咧嘴的,兩隻腳不停地搓動著。 於是今天一大早,張嬤就要出門去買那種軟底拖鞋。可能是最近她的精神太過緊繃,不知怎麼就拉起肚子來,在丹青再三的叮囑之後,她就讓我和秀娥出門去買。 秀娥興奮得要命,拉著我就往樓下跑,我連忙扯住她,指指樓下那戶房客的房門。她咧了咧嘴,放緩了腳步,輕手輕腳地拉著我出門去了。等走過那戶人家門口以後,她回頭沖那個房門吐了吐舌頭,我忍不住笑了,昨天晚上把秀娥的腳凍壞了。 住了兩天,就發現這個旅社的位置確實不錯,離繁華的地段不遠,但很安靜,買東西也方便。而且很多報館就在附近,因此有很多報館職員都租住和升的房子,我們樓下的那家也是,好像是從南方來的。 我原本有些奇怪地問丹青,既然是寫文章的,應該是斯文之家,那家的男主人我見過一次,很和善的,怎麼那個女人那樣刻薄。沒等丹青回答,一旁納鞋底子的張嬤就說:「你沒聽過啊,好漢無好妻,賴漢娶枝花。」我和丹青一愣,接著就大笑。 出了門,按照張嬤告訴我們的地方,我和秀娥拉著手朝巷子外走去。白天我們還沒出過門呢,眼前的一切和夜晚看來又有很大的不同,更加繁華,也更加喧鬧。 秀娥不時地大呼小叫,指指點點,我也很新奇,覺得眼睛好像都不夠用了,卻不敢忘了丹青的叮囑,趕緊把事辦好就回家,千萬不要惹事端。 張嬤說的那個雜貨鋪子就在離和升不遠的前街上,我和秀娥邊走邊找,小心地躲著從我們身邊經過的人潮和黃包車。到了路口,我張望了一下,「洪記雜貨」的招牌就在路對面,我忙拉著秀娥往對面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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