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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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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呢,他走了?」秀娥細微的聲音在我耳邊響了起來,不知什麼時候她靠了過來,眼裡滿是強烈的好奇,但卻本能地用了「那個人」來形容霍長遠,而不是提名道姓。我有些吃驚地看了她一眼,原來不是只有我一個人有危機感呢,連一向大大咧咧的秀娥都…… 心裡突然產生了一種有人能幫我分擔些什麼的輕鬆感,我湊到秀娥耳邊,壓低了聲音說了句:「我也不知道。」她一愣,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我悄悄指了指外面,又對她搖了搖頭,她瞪大了眼看我,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做了個捂嘴的動作,我忍不住微微一笑,閉上了眼。 秀娥離我更近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她的身體隨著呼吸一起一伏。溫暖的爐火、昏暗的房間、秀娥安靜的呼吸,都給了我一種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錯覺,我忍不住放鬆下來。 「哢嗒」,一聲輕微的響動,讓我和秀娥都好像被火燙了似的,猛地坐直了身子。「清朗,你是不是在裡面?」張嬤的聲音響了起來,她聲音壓得很低,完全不像平常的那份爽利。我和秀娥面面相覷,然後互相借力地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 我輕輕地掀開了廚房門上的布簾子,悄聲走了出去,秀娥卻小心翼翼地只從簾子裡探了個頭出來張望著。我回頭看了她一眼,再看向站在臺階下的張嬤,她好像根本就沒注意到我的出現,只是在出神地想著什麼心事,眉頭皺得很緊,腰上系的圍裙已被她揉成了一團。 我沒說話,只是安靜地站著,就這麼過了一會兒,張嬤突然深深歎了一口氣,一抬眼看見了我,怔了一下。她掩飾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圍裙,這才做了個笑容出來,「清朗啊,你在啊,你……」說了一半,她頓了頓,臉上帶了些不知所措的為難,又胡亂地理了理自己的鬢髮,才又笑著說,「你過去……看看你姐姐吧。」 我點了點頭,邁步往下走,經過張嬤身邊的時候,她突然一把扯住了我的臂膀,我不禁趔趄了一下,停下來回頭看著她,她忙松了手,有點尷尬地看著我,「那個……我是想說,要是小姐已經睡下了,你就回來吧,別打擾她了,啊?」 「好。」我輕聲應了一句,想了想又說,「嬤嬤你別擔心,我要是看著姐姐睡了,馬上就回來。」張嬤愣了愣,眼眶突然一紅,慌忙用手在臉上擦了擦,「好孩子,你快去吧。」「嗯。」我轉身往外走去。 夜晚的天氣有些涼,我忍不住摩挲著手臂,心裡卻想著不知道丹青有沒有……想著那碗茶,又想著丹青曾有的不屑,我心裡一冷,連忙加快了腳步。 屋門半掩,裡面卻隱隱約約地露出了一絲光亮。我慢慢地放緩腳步走到門前,丹青果然在這兒。屋裡安靜至極,想想方才張嬤那愁苦無奈的表情,我忍不住歎了口氣,舉起手來,卻猶豫著到底要不要敲這扇門。 「清朗,你進來吧。」丹青輕柔的聲音傳了出來,平平滑滑的,卻沒有任何感覺。我手忍不住一抖,慢慢地放了下來,只覺得心頭一片空白,突然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麼。 可是總站在外面也不是個事兒,一咬牙,我推門進去了。眯了眯眼,才看見丹青背脊挺直地正坐在白天她曾坐著的那個位置,那個與霍先生笑眼相對的位置。 我悄悄地走了過去,站在了丹青的身後。她沒有回過頭來,烏黑的髮絲,雪白的頸項都一動不動,只是手臂輕微地在移動著,好像在床沿上撫摸著什麼或是比劃著什麼。 過了不知道多久,丹青不經意似的微微轉過身來看著我,我忍不住輕輕倒吸了口氣。一塊兒褐色的污痕就那麼清晰地印在了丹青的胸前,月白色的緞子已經被浸透了,我仿佛能聞見那淡淡的茶香。 眼眶不由得一熱,我用力眨了眨眼,原本面無表情的丹青突然沖我微微一笑,笑容裡充滿了苦澀,也帶著一種解脫。她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將我輕輕地拉到了她身邊。「姐姐,我……」我低低地叫了一聲。「噓。」丹青在唇邊豎起一根手指,又攏了攏我的頭髮,「什麼都不用說了,都過去了。」 「嗯。」我低頭抱住了丹青的腰,她身上暖暖的,我一低頭就能聞到龍井茶那淡雅的香味。我一直都很喜歡龍井的香味,可現在卻想著,大概以後再也不會去喝了。 丹青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我的背,我的眼皮漸漸地重了起來。「清朗。」她突然細細地叫了我一聲。「啊!」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直起身來看向她。丹青很認真地看著我,過了半響,才斂眉一笑,「困了吧?」「嗯。」我點了點頭。 丹青拍了拍我的手,「那快去睡吧,順便告訴張嬤,叫她不要過來照顧我了,今天晚上,怎麼也能落個清靜了。」說到最後,丹青的嘴角扯了扯。「好。」我沒再多說什麼,又輕輕抱了抱她,轉身往外走去,看來丹青今天晚上是要留在這個屋子了。 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好,只要她高興就好了,不管她想著什麼,想著誰,哪怕是那個霍先生……霍先生,我一下子停住了腳步,伸手摸了摸懷裡。我轉過身,丹青本來正笑著看我往外走,見我回身,她揚起了眉。 我幾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從懷裡掏出了那塊金表,放在了她的裙擺上,丹青一愣。她的裙擺有些滑,那塊金表往下溜去,丹青一把抓在了手裡。見她只是怔怔地看著那塊表,卻什麼也不問,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就轉過身往外走。 出了門,回身剛把門帶上,就聽見丹青在屋裡幽幽地問了一句:「清朗,如果我離開這兒,可能沒吃沒穿,你,會不會跟我走?」我的心一跳,丹青想離開這兒?可不管怎樣,她是我唯一的親人,唯一可以互相取暖的人。我,只明白這一點。「會。」說完我轉身往廚房的方向走去。屋裡靜靜的,丹青沒再說話。我走了沒多遠,終於忍不住回頭去看,一片昏暗,只有虛掩的窗縫裡,還跳動著一絲燭火。 終於回到了自己屋裡,我脫了鞋上床。背靠著床板看著窗外,心裡有些悶悶的,一張張臉不停地從我眼前閃過:老爺的、二太太的、丹青的、督軍的、霍先生的,甚至那個督軍太太的……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覺得腰後面有些硌,伸手往後摸去,一本書被我抓了出來。 「英吉利語編」,我默默地念著這幾個字,用手把有些起褶皺的書皮摩挲平整。墨陽,這個名字令我心頭一暖,往日他嘻嘻哈哈教我念英文的情景不禁浮上了心頭。那個時候真快樂啊,總是大笑著的墨陽、輕笑著的丹青、偷笑著的秀娥,還有……不知什麼時候,我微笑著睡著了。 「小姐,這是今天的報紙。」秀娥蹦蹦跳跳地從門外走了進來,距離那日已經過了半個多月了,那個督軍夫人沒再來過,就連督軍本人也沒有出現過。那日後來發生了什麼丹青從未提起,我不想問,秀娥不敢問,張嬤雖然竭力保持正常,但是她眼底的憂愁卻從沒有抹掉過。 丹青卻很好,氣色越來越好,好像掙脫了什麼一樣,有時候竟開心地大笑。這屋裡大概只有秀娥懵懂不知,還偷偷地問我,是不是那個督軍不再來了,小姐才這麼高興。我和張嬤卻不會這樣想,因為自從那天之後,丹青一直讓張嬤做著離開的準備。 「嘩啦」,丹青翻動報紙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回過神來,看著丹青正細細地讀著什麼,嘴唇輕微地囁嚅著,卻沒發出聲音來。慢慢的,她竟笑了起來,轉眼看我愣愣地看著她,她一笑,把報紙遞了過來。 我接過來大致地流覽了一下,抬頭的大標題就寫著:「不平等條約,喪權辱國,學生抗議,燕京烽火,燒至蘇杭。」我喃喃地念了出來,每個字都認得,可卻不太明白這條新聞為什麼會讓丹青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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