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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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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他發出的聲音越來越小,我慢慢地轉回身來,洞口已經看不見人了。我抱起那堆稻草快速地恢復原樣,「啪」的一聲,一個東西落在了我身後鬆軟的土裡。 我又整理了一下那堆稻草,這才回身從泥地裡把那個圓圓的東西撿了起來。輕輕抹掉沾在上面的青苔和泥土,看出那是一塊鋥亮的金表,墜著一根細細的鏈子。表蓋光滑,好像經常被人摩挲,看著竟像是老爺給我的那一塊,也帶著同樣的溫熱。 我忍不住往牆外的方向張望了一下,一片寂靜。我明白這個是給丹青的,也隱隱地明白,這和老爺給我那塊表的意義完全不同。可到底哪裡不同,我不知道,只是緊緊地把金表握在了手裡,就快步地往回走。 天色有些陰沉起來,雖然心頭那種沉重的壓力依然存在,但是我的腳步卻輕快了不少。轉了個彎兒,小屋已近在眼前。我加快了腳步,推開門走了進去,屋裡還是方才我們離去時的模樣,如我所料,丹青、張嬤和秀娥依然沒有回來。 把床上的被子、靠墊都歸置了一下,環視四周,我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仔細地前後看了看,才猛然發覺,這屋裡竟沒有什麼霍先生留下來的痕跡,因為張嬤每次都收拾得很乾淨,每次。 腦海裡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張嬤的那聲嘆息:「唉,男人……」難道張嬤也像我一樣,會有這樣的感覺嗎?我的手不自覺地去摸了一下放在懷裡的金表。 一邊想著回頭要不要問問張嬤是否也和我有著同樣的感覺,一邊把床鋪摩挲平整,屋外隱隱傳來了腳步聲,我站直了身子。 聲音越來越近,但絕不是丹青她們的,我仔細地聽著。皮靴踩踏地面的聲音漸漸地清晰起來,其中還夾雜著一陣陣清脆的哢噠聲,仿佛什麼細細的東西從青石板路上走過,極快的節奏。 我覺得心跳又開始快了起來,手心也有些潮濕,一種害怕的感覺湧上心頭,忍不住用手抱住了自己。那雜亂的腳步聲到了門前,一下子就停住了,仿佛被什麼東西猛地勒住了一樣。 屋外傳來了幾聲粗重的喘息,然後就是一片寂靜。我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喉嚨,只覺得門外的安靜仿佛一條細細的繩索,無聲無息地勒住了我的脖子,越來越緊。 「雯琦,你這又是何必呢?」吳督軍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有些低啞,渾然不若往常的高門大嗓,裡面包含了太多的東西。我不禁豎起了耳朵,屋外又安靜了下來,然後就聽吳督軍又說:「不是說了嗎,都是沒有的事兒,你何必……」 「哼,」我的耳朵仿佛被冰錐紮了一下,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就聽著一個清晰又緩慢的女聲響了起來,「何必?怎麼,吳孟舉,你有膽子背著我娶她,就沒膽子看著她養漢子嗎?」 屋外頓時傳來幾聲抽氣聲,吳督軍粗喘的氣息在其中分外清晰,「你……」他聲音極低,語氣卻不像方才的小心翼翼。就算是隔著一扇門板,我也能感覺到那聲音強壓著的憤怒,就好像火上翻滾著的沸水,一不小心就會溢出來。 我情不自禁地往後閃了閃,腿一彎就碰到了床沿,人也趔趄了一下,忙穩住。那個不緊不慢的女聲又響了起來:「我什麼呀?你怎麼不接著說,說我無事生非,說我心懷不軌?怎麼,你是不敢說——」她拉長了聲音,頓了頓,「還是心知肚明,我說得對呀?」 她話音落下後,屋外變得很安靜,靜得仿佛沒有人一樣。她的聲音很甜軟,帶了些蘇州女人特有的吳儂軟語的味道,可字字句句都像是裹了一層冰,砸到你心裡,又硬又冷。 「吱呀」一聲,那扇門慢慢地被人推開了,我卻明白,那並不是一種禮貌,而是一種折磨。屋外亮些,一個人影兒漸漸地現了出來,很高挑,竟給我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忍不住眯了眯眼,想看仔細。 沒等我看清,一道目光已經掃了過來,牢牢地盯住了我,上下打量著。也許是因為逆光的原因,我始終看不太清那半隱半露的臉。也許是暫時沒聽到那如刀似劍的聲音,心裡慢慢地安靜下來。 打開這扇門,對那個女人也許意味著一場風暴的開始,但是對於我,卻意味著結束,因為這裡除了我,什麼都沒有,而我的心跳也已經平息了。 我看著她扭過頭,仔細地流覽著這屋裡的任何一個角落,剛開始是緩緩的,仿佛帶著一絲篤定,她定會找到她想要的……漸漸的,她的呼吸急促起來,目光也不停地從我身上滑過,落到這屋裡各個角落,一桌、一床、一椅……我低下頭。 「哢嗒」一聲,然後又一聲,我略略抬起眼皮,一雙深紫色的天鵝絨繡鞋霎時映入了眼底,深色的鞋跟兒細細的,就那麼一步步地向我走了過來,淺紫色的緞子旗袍亮得有些扎眼。 離我還有三步遠的距離的時候,她停了下來,呼吸有些急促,我把頭埋得更低,只看見她手裡握著的檀香扇子,合了又開。 「你是誰?在這兒幹什麼?」她聲音極淡地問了一句,可那語氣讓我忍不住一抖,我潤了潤嘴唇,抬起頭看向她,想回答。 細眉,薄唇,白皙的臉,「啊!」我低呼了一聲,在心裡忍不住叫了一聲大太太,那個伴隨著我長大的厭惡眼神迅速地從我腦海中閃過。可再仔細看看,才發覺她們長得一點也不一樣,眼前的這個女人年輕了許多,也更漂亮。 可方才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讓我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正好與她的眼光一碰,我被雷擊中般地低下了頭,只覺得心怦怦直跳,原來那熟悉的感覺來自那雙眼睛,一樣的冰冷。 那時候的我只是害怕,不敢再去看那雙眼,心裡卻不明白為什麼兩個人年紀差那麼多,卻能給我一樣的感覺。直到幾年後,有個女人冷笑著告訴我,怨恨是沒有年齡的。 「她是清朗啊,丹青的小妹妹,我上次不是和你說過了嗎?」吳督軍的大嗓門突然響了起來。 我一愣,抬起頭看過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吳督軍走了進來,正站在門口,兩腿叉開,巨大的身體塞滿了門框,屋外的光似乎都被他擋住了。 他竟然在笑,笑得一臉的釋然,仿佛這空空的屋子讓他的壓抑、憤怒都在瞬間煙消雲散了。他用手摸著剃成青色的下巴,見我愣愣地看著他,就沖我溫和地一笑。 我們之前幾乎沒什麼交談,最多也就一句半句,「你姐姐在哪兒啊」、「小姑娘又在看書啊」什麼的,但是每次他見了我,都是這樣溫和地笑著。平時也沒什麼感覺,但是這會兒我卻不太敢看他,心裡有些不自在。 「這小姑娘很害羞,從來都是沉默寡言的。」吳督軍見我低著頭不說話,忙又對那個女人說了一句,好像怕那女人對我的沉默不滿意。說著他就往屋裡走了兩步,然後喊了一聲「何副官」。 「是!」何副官應聲進了屋子,屋外的人頓時落入了我的眼中:正在探頭探腦的秀娥、一臉大難脫身又竭力掩飾著自己表情的張嬤,還有丹青那雙深不可測的眼,正直直地盯著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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