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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謝之寒一進書房,發現顧邊城在發呆,手裡的公文也拿倒了。他差點笑了出來,躡手躡腳地走到顧邊城身側,用手沾了點墨汁正想彈出,顧邊城淡淡道:「你敢。」謝之寒一撇嘴:「真無趣!」顧邊城瞥了他一眼:「你肚子好些了?可有大礙?」謝之寒倒在塌上:「肯定是譚九誑我,給的是假酒!」

  顧邊城一哂:「誰要你非奪人所愛,」說完不再理他,低頭去看公文。謝之寒瞪著頭上的房梁半晌,喃喃道:「怎麼還沒來呢?」顧邊城抬頭問道:「你說什麼?」謝之寒嘿嘿一笑:「沒什麼。」書房外傳來腳步聲,謝之寒一喜,跟著又皺了眉頭,他聽得出,那並不是水墨的腳步聲。

  「王爺,將軍,公主殿下派人來說,她親手做了素齋等候。」屋外的驃騎戰士恭謹說道。謝之寒沖顧邊城做了個鬼臉,顧邊城好笑地說:「這下好了,公主殿下一定在等著跟你算帳,竟然在自家做賊!」謝之寒一躍而起,伸了個懶腰:「誰讓她只生了我這一個兒子的,打死就沒人讓她罵了!來人,更衣!」

  夜晚的緋都燈火通明,奔流的河水繞城而過,除了肥沃土地,更讓緋都的空氣清新濕潤。晚宴之後,謝之寒被強行留在公主府,陪娘親徹夜誦讀佛經,已贖清罪過。顧邊城放鬆了韁繩,任憑赤鴻自己漫步在街上。顧邊城不喜排場,因而驃騎戰士並沒有像其他貴族大臣那樣,驅趕平民清道,所以不時有百姓從他們身邊經過。驃騎的威勢讓男人們根本不敢抬頭,女人們卻不自覺地欣賞著戰士們的雄姿。

  「馬上就端午了,怪不得這麼多人,咦,你看,那個耍把式的,功夫不錯嘛!」王佐指指前方。顧邊城看著城中繁華的景象,心中喜悅,雖然征戰頻繁,朝堂鬥爭殘酷,但眼前的一切足以證明,自己,還有那些拼死沙場的戰士們的血沒有白流……

  忽然就有了興致,顧邊城下了馬,獨自往人群中走去,有不少人正在叫賣,羅戰和王佐則默不作聲地綴在他十步之遙。等回轉將軍府之時,水墨正在送譚九上馬,她並沒有發現顧邊城等人的到來。看見水墨康矮子就忍不住笑,他悄聲對王佐說:「你說,阿墨這小子有沒有去對王爺大喊我喜歡你啊!」王佐也笑了:「不知道,不過阿墨雖然娘們了一點,但一向是言出必行,願賭服輸的。」康矮子嘖嘖有聲:「可惜沒看到熱鬧。」

  羅戰忽然感覺身上一寒,他迅速搜尋四周,但沒有任何異動,前面顧邊城的背脊也始終穩如泰山。終於發現騎隊到來的水墨,先伸頭看了看,發現沒有謝之寒的影子,這才笑呵呵的迎了過來。

  端午節前,赫蘭大汗決定返回赫蘭草原,皇帝為了歡送這位貴客,決定舉行盛大的田獵。謝之寒在書房裡不滿地說道:「什麼貴客,狩獵,分明又是皇帝想要出風頭,我才不想湊這個熱鬧!」說了半天,不見顧邊城搭腔,謝之寒方要開口,忽然發現顧邊城的腰際掛著兩個青石做的佩環,樣式古樸。

  他有點不可置信的指著問道:「二郎,你居然也會掛飾物?」顧邊城看了看腰際:「那晚經過集市,看的順眼就買了,不戴也是浪費。」謝之寒笑了起來:「腰佩哪有掛兩個的。」

  顧邊城頓了頓,淡然道:「多多益善啊。」

  其實那晚,在集市,賣佩環給他的小娘子羞澀說道:這是同心佩,陰陽相合……

  春天就如同年方二八的少女,雖沒有成熟女子的風情絕豔,卻總含著幾分難以描畫的嬌嫩。不論是搖曳生姿的岸柳,還是悄然綻放的初蕊,哪怕是拂面而過的微風,也帶著絲絲輕軟。水墨信馬由韁地走著,現在已然馬術嫺熟的她,甚至可以閉上眼,身體早就習慣了那有節奏的起伏。

  不遠處就是蒼翠的山影,天空晴朗如洗,點綴其間的白雲不時地遮擋一下陽光,讓人覺得溫暖卻不刺目。古代的官道和現代的高速沒什麼大不同,除了四條腿兒換成了四個輪子,兩邊都是農田,勞作的農人們從古至今,都是一樣的勤勞艱辛。

  農家女有的倒是大膽些,對著行進中的馬隊指指點點,雖然認不得旌旗上的大字,但是通過口耳相傳,誰都知道,黑衣銀甲乃是天朝最強悍的驃騎軍。「阿墨,你看,左邊數第三個小妞,腰身有如楊柳,樣貌標緻,旁邊幾個也勉強入得眼,都城果然不同他處,連村女也風姿綽約,」康矮子搖頭晃腦地感歎道。

  水墨隨意地掃了一眼:「還好。」康矮子嘖嘖有聲:「小白臉太挑剔,我敢肯定,她一定跟我的合得來!」水墨沒好氣地說:「任何穿裙子的你都覺得合得來!」「哈哈哈!」聽到的驃騎戰士無不放聲大笑。康矮子非但不生氣,反而摸著下巴點頭道:「言之有理。」對於這樣堅韌的厚臉皮,水墨只能翻個白眼,任憑他再如何胡言亂語,也不搭理。

  譚九拿著個小酒壺,搖晃地騎在一匹老馬上,他忍不住低聲笑道:「若非親自證實,我怎麼也不相信,她是個丫頭,說起話來實在是,嘖嘖。」領頭的羅戰面無表情,但熟悉他的譚九能感覺到,此刻的他也很放鬆,全不若平時好似繃緊的弓弦。譚九根本不介意羅戰的沉默,笑眯眯地咂了一口酒,回頭看了一眼,被康矮子「騷擾」的不勝其煩的水墨。

  天子行獵于四季,《周禮》中曾稱,春季行獵為春搜。太史令觀天象算好日期時辰,拜祭過後才可出發。皇帝出行儀仗皆有規定,數量多少,前後順序,何處行,何處停,不能有半點差錯。水墨在此之前,深受電視上某些私訪類的電視劇荼毒,以為皇帝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就算不能跟火炬接力似的和平民女子談戀愛,想去哪兒玩還是能做主的吧。直到此次皇帝戰無疆行獵宴客,她才弄明白,裡面的規矩多如牛毛,如果說皇帝是天下最有權勢的人,那他也必定是天下最受限制的人,哪怕昏君亦如是,除非,他不當皇帝了。

  顧邊城和謝之寒早就奉旨隨駕,提前一日出發,陪同皇帝皇后以及貴客赫蘭大汗前往禦田,即天子狩獵專用之地。第二日方可輪到宮中嬪妃以及皇親國戚乃至大臣們的女眷出發,也就是說,之前除了皇后,是沒有女人可以在第一日吉時進入禦田的。但水墨聽說,此次為了表示對赫蘭的重視,赫蘭公主已被封為「和妃」,特旨隨同皇帝,一起出發。

  水墨雖不懂政治,但也明白其中肯定大有奧妙,遠非所謂的尊重赫蘭一族那麼簡單。圖雅,在赫蘭語裡是天真無邪的意思,這是謝之寒告訴自己的。真不知道那個曾與自己偶遇的小公主,能保持天真多久,或者說,她能在皇宮裡堅持多久。雖然只在夜宴上相處短暫,水墨卻十足的領教了皇后的冷酷無情,這樣一個女人,能容得下一個被交易而來的異族少女嗎?

  水墨自嘲地一笑,自家的事情還搞不定,這會兒反倒替別人操心起來。不過,此次田獵如有機會,水墨決定要接觸一下那個赫蘭侍女,已證實自己的懷疑。她不但聲線像元愛,更重要的是,那夜在桃花林被人「非禮」之時,那突如其來的女聲,也很像元愛。

  「愛愛,是你嗎……」水墨低聲念叨了一句。

  「愛愛是誰?」康矮子突然斜了半個身子過來,水墨的心撲通一跳,又淡定說:「拙荊!」「噗!」譚九噴了半口酒出來,辛辣的酒嗆進了他喉嚨,譚九大咳。被他噴到少許的羅戰目不斜視,只用手背抹了下臉頰,順便帶馬快行兩步,離譚九遠些。

  「什麼精?」康矮子的學識只夠打仗用的,這些文縐縐的東西他自然聽不懂。一個戰士好笑道:「拙荊就是內人,也是媳婦的意思,阿墨說的文雅,怨不得你不懂。」康矮子啐道:「狗屁文雅,你個馬屁精。」水墨毫不相讓:「那也比你就喜歡狐狸精強!」戰士們再度大笑。譚九又開始搖頭:「如此伶牙利齒,他們居然會喜歡……」說著他瞧向羅戰,一愣:「老羅,你離我如此之遠作甚?」

  羅戰也不理他,忽然勒住了馬,伸手握拳,驃騎戰士們立刻齊刷刷地停了下來,包括水墨在內。紀律,往往是種習慣,當它融入你的骨血,你所做的就是條件反射,而不是犯錯。羅戰沉聲說:「前面已到禦田週邊,勿再說笑!唐彪,潘得水!」

  「屬下在!」兩個大漢聞聲策馬而出。「你們前去通報驃騎所屬到來,然後讓一人去稟告將軍,我等紮營何處!」「得令!」兩人雙雙抱拳,俐落地掉轉馬頭,疾馳而去。方才只顧和康矮子鬥嘴,水墨這才發現四周雖然還是農田,但人煙皆無,顯然已被清退,不遠處更是旌旗連天,人聲馬嘶不斷。

  幾隻不知名的小鳥從水墨頭上飛過,因為皇帝的禦帳紮在河邊,與樹林還有一段距離,比起亂中有序的營地而言,那片鬱鬱蔥蔥的樹林顯得很安靜。水墨暗自歎了口氣,只要狩獵開始,那片充滿了生機的樹林立刻會變成動物們的修羅場。不過從戰場上逃命回來的水墨已沒有了現代人那種珍惜動物,悲春傷秋的心態,人都像動物一樣被屠殺,更何況於動物。

  整好隊伍,羅戰帶領驃騎安靜等候著,這時從後方又傳來馬蹄和車輪滾滾的聲音。水墨回頭看去,一隻衣飾鮮明的隊伍正緩步前行,淺紅色的旗幟上繡著一個大大銀字:平。羅戰開口道:「驃騎,讓路!」驃騎軍迅速不是整齊地移到了路邊。車隊漸行漸近,魯維小聲問:「阿墨,你認得嗎?」水墨搖搖頭。康矮子壓低聲音:「噤聲,這是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水墨跟著康矮子的動作略低下頭,卻突然反應了過來,那不就是謝之寒的老娘嗎?她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被絲綢和精美雕刻裝飾的馬車正好經過她跟前,雖然前面擋著個康矮子,此時車窗上的紗簾恰好被微風略略吹起,水墨隱約感覺到有目光射了過來,她迅速地垂眼低頭,並提醒自己,下次要躲,一定躲到羅戰那樣的大個子身後。

  公主的車隊終於過去,不遠處響起了有節奏的鼓聲,水墨知道,那是在通報來者的身份。康矮子一帶馬靠近羅戰:「大人,公主殿下怎麼此時才到?她應該晌午之前就到了啊?」羅戰看著馬車前行的方向:「不知道,暫與你我無關,聽從將軍和王爺的指示就是了。」康矮子一揚下巴:「潘得水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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