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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那邊白主事對水墨的瑟縮仿佛一無所覺,只是面無表情地將那個已壓成金餅子的佩飾撿了起來,水墨只覺得他的袖子從自己手腕處拂過,旋即離開。白主事快步回到皇帝跟前,恭敬地雙手高舉。皇帝撚起金絲佩摩挲了一下,微笑著說:「看來朕又要惹皇后生氣了,不小心弄壞了她親手給朕做的飾物,唉。」

  皇帝長得雖和謝之寒很像,但聲音絕對不同。謝之寒就算再怎樣笑著說話,聲音裡總有兩分冷意,可皇帝的聲音卻如陽光下潺潺流過的溪水,清亮卻溫暖,但他這番話讓水墨感到冰寒徹骨。「都是老奴的錯,竟未將金絲佩系緊,等下老奴定自請責罰,」白震說完,跪下磕了一個頭。

  正全神戒備的水墨不禁瞠目,這老太監竟然將過錯都攬到了他自己身上。站在眾臣工之外的謝之寒一撇唇角,「這可有意思了。」他聲音雖然極輕,但顧邊城和羅戰都聽的清楚,只不過顧邊城眉頭微蹙,羅戰卻有些不明白。謝之寒看著跪在地上,硬得跟雕像似的水墨突然有些忍不住笑,他扭頭看向若有所思的顧邊城:「二郎,看來皇后和燕帥也不是一條心嘛。」

  顧邊城沒有回答,再度看向高階之上的皇后,這才沉聲說:「不管是不是一條心,看來他們都想拿水墨來作法了。」謝之寒冷笑:「好呀,狗咬狗一嘴毛才好,我這個人最喜歡的事情,就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顧邊城一哂,未及開口,就聽皇帝說道:「責罰也不必了,想來這也是緣分,你們都是顧將軍彪下吧?」

  王佐起身抱拳,朗聲答道:「正是,吾等乃驃騎所屬,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說完一個頭磕了下去。所有驃騎戰士都大聲呼喝:「萬歲萬歲萬萬歲!」水墨也不例外。區區數十位戰士的聲音卻震人發聵,個別大臣不自覺地按了下耳朵。

  皇帝也被嚇了一跳似的,輕咳了一聲,但臉上都是喜悅:「好,好,好!不愧是神將所屬,單憑這份氣勢也是,呃,也是不同尋常的,將士們請起!」站在旁側的赫蘭巴雅微微一笑,這個中原皇帝倒有點意思,原本想說是戰無不勝的吧?難得會為自己這敗軍之將留面子……

  「顧將軍何在?」皇帝笑問。白主事轉身朗聲問:「驃騎大將軍顧邊城何在?」顧邊城大步從人群後繞了過來。來到皇帝跟前方要下跪,皇帝一伸手,白主事不知如何已到了顧邊城身邊,阻止了他下跪的舉動。顧邊城只得抱拳躬身行禮:「陛下!」

  皇帝上前握住了顧邊城的手臂,英俊的面龐上都是喜愛,正要開口,一個小宮女從臺階側方碎步跑來行宮禮。秀麗的小臉紅潤,還帶了點喘息:陛下,皇后娘娘說吉時已到,還請陛下和大汗,公主入席吧。」皇帝笑容略僵,看了眼臺階之上,歎了口氣,帶些無奈地笑笑:「也好,大汗,公主,請隨朕來。」

  赫蘭巴雅優雅地一彎身:「陛下請!」皇帝轉身欲行,又想起什麼似的對顧邊城說:「二郎,聽說此次立大功者是你親自為其脫籍的,叫來給朕看看,我對那個壕塹的設計很感興趣。」說完他微笑著和赫蘭巴雅把臂邁步先行,大臣們也各自和赫蘭使節有說有笑的拾階而上,全然看不出,兩個月前彼此還恨不能殺的對方王國滅種。

  等皇帝和大臣們都離開一段距離之後,謝之寒才慢步走了過來。見水墨臉色蒼白,他反倒抱拳恭喜:「可喜可賀啊,水校尉,等下就要親見龍顏,你也算的上是光宗耀祖了,哼哼。」水墨此時哪有心思和他鬥嘴,自打穿越而來,一路上遇到危險無數,她本能地察覺到,如果自己進入那個金碧輝煌的大殿,九成九會豎著進去,橫著出來。

  「不去行不行?」見水墨憋了半天竟問出這樣一個笨問題,謝之寒笑得嘲諷,羅戰的冰塊臉上難得的帶了點表情,大家都明白水墨已經亂了章法。顧邊城跨前兩步,寬厚的手落在了水墨肩上:「放心吧,陛下乃有道明君,就算你言行有誤,也不會與你計較的,」說完他捏了水墨肩膀一下。

  顧邊城手上的溫度仿佛穿透了衣料,肩膀上傳來的熱度和重量讓水墨漸漸平靜了下來,她這才想起周圍可不光是驃騎,還有黑虎軍和其他武將的存在。顧邊城方才那番話與其是說給她聽的,更是說給這些「外人」聽的。水墨剛點點頭,一個宮人已迎了過來,規矩地行了禮,笑容滿面:「王爺,神將大人,羅將軍,請隨小人入席吧……」

  顧邊城三人從側階而上,中間那雕龍戲鳳的自然只有皇帝可以行走。越往前行,殿中的燈火愈發明亮,絲竹之聲也愈響。到了側門,有專人唱職,謝之寒第一個走了進去,表情顯得很不耐煩,顧邊城和羅戰隨後。水墨則被一宮人帶到旁邊,臨時教導了一些必要規矩之後,才被領到了大殿側門外,頓時,熏香和食物的香氣混合在一起從殿中飄了出來。宴會的氣氛顯然很好,談笑聲不絕於耳……

  儘管心中不安,但出於好奇,站在門後的水墨還是忍不住向裡張望。紅黑相間的幾案上已擺滿了製作精巧的食物和美酒,年輕貌美的宮女或布菜,或持壺,而大臣們則按照文武品級分坐兩旁。大殿正中坐著皇帝和一個貴氣十足的女人,赫蘭巴雅和那個小公主陪坐一旁。水墨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就覺得毛孔翕張,一股子涼氣往裡鑽,看架勢她應該是皇后了吧。水墨在心裡咂舌,忽然有點可憐那個漂亮皇帝,居然娶了這麼一個開宴會也能做出參加追悼會表情的女人。

  水墨還想再看,卻忽然感覺有異,眼光一轉,才發現殿外那些宮人宮女,看似安靜,實則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有幾個穿著打扮與他人不同的宮女甚至還敢竊竊私語,根本不避諱地對她指指點點。水墨頓覺渾身不自在,好像一個月沒有洗澡了似的,但就算這樣,她寧願在外面被人當猴似的的觀賞,也不願意邁進大殿一步。

  殿中忽然傳來鈴鼓的聲音,清脆的鈴聲和沉重的鼓聲融洽地結合在一起,原本還在低聲交談的眾人不自覺地停了下來……一股特殊的花香漸漸濃烈,被紅色輕紗包裹著的苗條身影隨著鼓點,從殿側滑了出來,臉半遮掩著,桃花般的眼卻如春水般恣意流淌。隨著絲竹琴聲的加入,鈴聲和鼓點愈發加快,舞動中那雪白的手臂,纖細的頸項,如蛇一般靈活的腰肢,還有薄薄羅裙勾勒出的修長雙腿,風娘迅速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水墨不自覺地望向赫蘭巴雅,他正笑著欣賞風娘的舞技,好像從不認識她一樣。甚至風娘挑釁似的拋了個媚眼給他,赫蘭巴雅也只是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倒是坐在他身後的蘇日勒面沉似水,水墨忍不住扯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圍巾,突然感覺有些窒息。赫蘭巴雅好似感覺到了什麼,他掉轉眼光,那藍色的眼珠在燭火下顯得更加清澈,水墨極快速地一閃。赫蘭巴雅看著空空如也的側門,微微一笑,摩挲了一下纏繞在掌間的銀鏈。

  剛收回眼光,赫蘭巴雅就發現對面的謝之寒正一臉玩味地看著自己,顧邊城清澈的目光也不在妖嬈扭動的風娘身上。看著顧邊城臉側那道疤痕,赫蘭巴雅一笑,舉杯向他敬酒,顧邊城回禮,兩人你盯著我,我盯著你,一飲而盡。

  燕秀峰,皇后,伺候在皇帝身後的白震,還有一些有心人都看在了眼裡,只有皇帝還沉浸在風娘美妙的舞蹈當中。當風娘以一個極其優美難度很大的下腰結束自己的舞蹈時,皇帝率先鼓了幾下掌,大臣們立刻跟上,或文或白的稱讚著風娘的舞技。

  「大汗和公主可否喜歡?」皇帝扭頭問道。赫蘭公主圖雅點點頭又搖搖頭,皇帝好奇地問,「公主這是何意?」「這位姑娘跳的很好,可圖雅跳的更好!」看著圖雅一臉天真爛漫,皇帝忍不住笑了起來:「那是自然,她一個舞姬如何能跟高貴的公主想比。」

  「陛下,小妹冒失了,這位姑娘的舞技之佳我從沒見過,草原上的人豪放,跳起舞來也是隨興,哪有天朝上邦這樣一舉一動皆有規矩,」赫蘭巴雅疼愛地看了一眼妹妹,誇獎道。皇帝顯然被赫蘭巴雅這番話哄的很高興:「大汗過譽了,只是舞蹈,閒暇娛樂耳。」

  赫蘭巴雅搖搖頭:「我讀過一些汗書,先賢也說過,音樂,舞蹈皆文化呢。」皇帝呵呵笑了起來:「大汗精通中原文化,實是兩國幸事,來,願我們能永久和平,不再讓黎民百姓經歷戰火,不論他是天朝人,還是赫蘭一族!」說罷,皇帝舉起酒杯。「陛下仁善!巴雅自當遵從!」赫蘭巴雅起身敬酒,所有大臣也齊齊站起稱頌:「陛下仁善!」

  眾人將酒飲盡之後才紛紛坐下,一直冷冰冰的皇后湊到皇帝耳邊小聲說了兩句什麼,皇帝一怔,又點點頭,轉過來笑說:「皇后有個提議,既然大汗那麼喜歡中原舞蹈,不如將她送給大汗如何?」此言一出,顧邊城和謝之寒迅速看向燕秀峰,燕秀峰卻一無所覺似的,用銀簪挑了一塊蟹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兩人心裡頓時明白,燕秀峰私下定和赫蘭巴雅有所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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