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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穿慣了裹得嚴嚴實實的軍衣,突然露了半拉胸脯出來,總讓水墨感覺涼颼颼的,仿佛衣服沒有穿好。可不論再怎麼往上拉,這抱衣也變不成套頭衫,水墨只能將外衣系緊。剛一開門,忍不住打了哆嗦,雖然已是春天,但地處東北方,身上這套衣服仍不能抵禦寒氣,屋裡溫暖倒還好些。揉揉鼻子抬頭看去,這才發現顧邊城和羅戰都回來了,他們正扭頭看著自己,沒人說話。

  正埋頭盤算的謝之寒感覺到了異樣,他慢慢轉回了身,雖是一身粗布衣裙,但仍能顯出水墨纖細高挑的身材,頭髮沒有盤髻,而是編了一條粗粗的烏黑髮辮垂在背後。因為一直扮男裝,她並沒有劉海,反而露出了她潔淨的額頭,愈發襯得她眉清目朗,幾絲碎發飄散在耳際,露出的肌膚顯得細白柔膩。女裝突顯了水墨女人的一面,但偏偏她又有著一股與眾不同的英氣,不似一般女子的柔弱婉轉,明明表情裡帶著幾分不自然,但眼神依舊清亮直率……

  之前在李振大營並未看的清楚,謝之寒現在只想著,驃騎軍這麼多精明漢子,怎麼會以為她就是他呢。顧邊城不自覺地撓了下手腕,那上面的紅疹想來已經消失了,雖然有所感覺,但若不是此次進城時……「我說我月事來了,你們信不信啊?」那時她是這樣說的吧,周圍都是驃騎兄弟。看著對面有些不安的小女子,顧邊城的臉竟微微一熱,她真敢說啊。

  羅戰摸了一下腰際,那裡有一個小小的瓷瓶,他和水墨在水道裡掙扎之時,無意間纏繞在他手指上的……

  三個男人都看出來水墨好像越來越不自在,想來女人終究都是羞澀的吧,哪怕歷經戰場廝殺。顧邊城剛想開口解圍,「阿嚏!」水墨一個沖天噴嚏就打了出來。她吸溜了一下鼻子,苦著臉道:「你們看完了嗎?能進屋嗎?這衣服有棉襖沒有?」

  「哢噠,哢噠,」馬蹄的敲擊聲在安靜的清晨仿佛能傳出很遠,一個馬隊正安靜地前行著,雖然人數眾多,但沒有交談,而且涇渭分明。初升的旭日照亮了天邊,朝霞漸漸淡去,馬隊中可以清楚的辨別出鐵甲和黑色戰袍的區別。

  位於隊伍中央的是一輛裝飾精美的馬車,馬車旁邊護衛的騎士們面無表情,遠處天際忽然傳來一聲鷹嘯,隊伍中有不少人抬頭看去,領隊的校尉孫超有些疑惑,轉頭想喚手下過來。他身側的一個騎士忽然笑言:「孫校尉,此處離松岩城還有多遠?」「大概有五日的距離,」孫校尉恭敬回答。「是嗎?」騎士微微一笑,「看來想要跟燕帥同行,多受些教益是有點難為了。」孫校尉點點頭,「應該是趕不及了,不過元帥早有言在先,定與您在都城共飲!」

  騎士表示明白,英俊的臉上都是謙和的笑容,卻不再多言。一安靜下來孫校尉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兒,再一抬頭,已沒了老鷹的影子,想了想也沒放在心上。心裡卻琢磨著旁邊這人雖是異族,但漢話說的真好,不但會引經據典,對我天朝禮儀也極其熟悉。

  不過,異族就是異族,眼珠子竟然都是兩個顏色的……

  蔚藍色的天空遠遠望去漸漸淡了起來,片片白雲悠然飄過,陽光時隱時現。水墨癡癡地望著天空,當光芒大顯的一刹那,她仿佛感覺到瞳孔正在燒灼,眼前發白,頓時什麼都看不見了。閉上眼,生理性的淚水開始滋潤眼膜,因為暫時的「失明」,其他的官能一下子靈敏起來,草葉拂過臉頰的感覺,草中鳴蟲的低唱,甚至可以聽到遠處隱約傳來的山泉叮咚……水墨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微涼的風和溫暖的陽光,這才是生命的感覺吧…… 「唔!」水墨悶哼了一聲,勉強睜眼看去,模糊中,一隻大腳正半點不客氣地踢著她的大腿。

  見水墨睜眼,王佐咧開大嘴笑說:「你小子還要裝死多久,快,輪到我們進攻了,咋還哭了?你小子真沒用!」說完作勢欲踢,水墨迅速翻身站了起來。不遠處的驃騎戰士都哄笑起來,一個小個子男人拍著魯維的頭笑說:「我早就告訴你,你那哥哥沒事!又不是小娘們,風吹吹就倒了,雖然長得是有點像啊,哈哈哈。」「康矮子,你是嫉妒人阿墨長得俊,比你受那些村妞兒歡迎吧?」另一個漢子大聲嘲笑,其他人也跟著起哄,兩人登時掐在了一起。魯維只能訕訕地一笑,還有些擔心地看著水墨,水墨沖他搖搖頭示意沒事,他這才放下心來。

  腰酸背痛的水墨被王佐強拉回了場中,他們在玩一種類似於足球加橄欖球的古代蹴鞠遊戲。在水墨看來,與其說是遊戲,還不如說是一種士兵們多餘精力的發洩,規則就是沒有規則,誰有力氣誰跑的快,把球扔進對方的篾片筐子裡就算贏,當然,其間會有無數的野蠻人來攔截你,一場比賽下來,出點兒鼻血算正常,骨折都不新鮮。

  方才她就是被不知從哪兒飛來的球給放倒在地,其實戰士們或多或少都在照顧著她,因為大家都知道水墨只有腦子好使,得輕拿輕放。而水墨之所以參加這種遊戲只有一個理由,她,不能讓燕秀峰的人發現,自己是女人。雖然現在看起來所有人都很放鬆,但水墨知道,私下裡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這裡……

  場地四面環繞皆是青翠田野綠樹,隴間各種作物欣欣向榮,不少農人正在不遠處的田中忙碌,趕牛扶犁,看起來一派無欲無求的田園風格。只是再望周圍看去,數不勝數的帳篷駐紮在林間空地裡,衛兵甲胄分明,不時有人進出大營,但因為森嚴的軍紀,反而靜的出奇,除了偶爾的戰馬嘶鳴,就只有軍旗烈烈迎風之聲。

  大帳位於正中央,順著它的位置繼續向東方看去,影影綽綽中立著一道雄奇的影子,那就是日出之城---緋都,天子所在。

  來到緋都郊外已整整十日了,按照天朝律法,非天子召喚,不得帶兵擅入。在距離城外二十裡的地方,燕秀峰和顧邊城主動下馬紮營,請安的校尉早就帶著二人的奏摺入了都城。皇帝因為連勝赫蘭和高句麗,龍心大悅,提前讓欽天監勘查了天象時辰,進行了大祭,慰告祖先和黎民百姓,天朝國運昌隆。燕秀峰,顧邊城還有石老將軍都皆奉旨隨祭,早早地入了都城,謝之寒卻留在了大營,每日裡悠哉遊哉地和戰士們習武,打獵,釣魚,還有……

  「呼」的一道銳風襲面,水墨本能地一側頭,牛皮製成的皮球擦著她頭皮就飛了過去。水墨眼睛都豎起來了,能這麼幹的再沒有別人,果然,不知何時到來的謝之寒正笑得一臉挑釁。王佐大聲說:「大人,這可不行,您要上場,你們那邊就多一人了!」謝之寒頭髮仿佛有些濕,只簡單地用青色布條系了個髮髻,愈發顯得他眉目俊秀。本來一腔怒氣的水墨突然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那日無意間看到的景象再度浮現……

  謝之寒倒沒注意到水墨的臉色變化,反正這小子,不,這女人看到自己的時候永遠沒有什麼好臉色,就是對著譚九那酒鬼笑得也比較甜。聽到王佐抗議,他想都沒想,順勢飛起一腳,離他最近的康矮子就捂著屁股,踉蹌著跌了出去。其他戰士哈哈大笑,謝之寒嘴角一翹:「現在公平了吧,來吧!王佐,你這個常勝將軍不是嘴皮子磨出來的吧!」王佐怪叫一聲,撲身上前。看到謝之寒那堪稱詭異的笑容,水墨咽了口吐沫,悄悄從地上攥了一把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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