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子 > 夢回大清 | 上頁 下頁
一一九


  我還來不及喊他,就聽見屋裡福嬸在哭喊:「這可怎麼是好,這不是把我姑娘往火坑裡推嗎,這以後再沒見的日子了,老天爺呀……」接著又聽到福叔低聲說:「你小聲兒點,讓人聽見可怎麼說?」福嬸的聲音越發高起來:「要不是你這個窩囊廢,咱好好的姑娘會被人送去那不見天日的地方,啊……」

  我心裡有些奇怪,但顯見不是什麼好事情。屋裡頭好像還有一個細潤的聲音在低低地勸慰著福嬸些什麼,聲音有些耳熟,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聽過,我猶豫了一下,終還是推門進去了。

  福叔正蹲在門口抽煙,見我進來,看了我一眼,低低地歎了口氣,卻又低了頭下去。一瞬間,我已看見他佈滿血絲的眼睛也紅腫著。福嬸正坐在炕上抽泣著,一個穿著粉色馬甲的姑娘正緊靠著她,肩頭微微聳動。

  我吸了口氣:「福嬸,我回來了。」福嬸還是在那兒抹眼淚兒,那姑娘背脊卻是一僵,慢慢地回轉了頭來,目光與我一對,「啊!」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還未及反映,那姑娘迅即撲了上來,一把抱住我放聲大哭:「小姐,你怎麼會在這兒,讓小魚好找呀……」

  入夜,看著小魚緊抓著我不放的手,我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自己跑了半天,竟然跑到了她爹娘家裡。當時的福叔、福嬸嚇壞了,問也不敢問,看小魚見了我規矩恭敬的樣子,一時更是不知該如何是好。我也不能告訴他們實情,只是說,什麼都別問,什麼都不知道對他們最好。

  福嬸雖是如墜雲霧,福叔卻是有些見識的,看了看他女兒,又看了看我,悄無聲地拉了他老婆出去了,而我就一直聽小魚說著之後的境況。我知道四爺不顧身體,瘋了似的騎馬四處找尋我,暈倒後被從人們送回來,又咳了血絲出來。

  直到小魚從枕下翻出了我那封信,他才冷靜了下來,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整天,不顧身體虛弱,執意回京,那房子卻一把火燒了。說到那兒,小魚突然問我:「小姐您怎麼這麼狠心呢,我雖然伺候四爺不到三個月,卻從沒見過他那樣對一個人的。」

  我舔了舔嘴唇兒,卻哆嗦著說不出一句話來,從認識他的那天起,我就註定對不起他了,可這也是為他好,若我真的留在他身邊,他以後如何面對胤祥,若是有一天戳穿了,他又以何面目對天下人,最重要的是,他是要做皇帝的呀,而我……

  小魚雖未受到處罰,卻也是被送到了一個偏遠莊子上,直到一個禮拜前,有人拉了她進京,卻是四爺要她去服侍十三爺……想到這兒我心一痛,胤祥終是被太子爺連累,被圈禁了起來,我自以為扭轉了的命運,又回過手來狠狠地給了我一記耳光。

  想來四爺讓小魚去伺候胤祥的意思,很可能是想通過這丫頭的嘴把我還活著的事情讓胤祥知道,因為他最明白,只有這樣,才能讓胤祥有堅強活下去的理由。

  我仔細地想了一夜,第二天,小魚醒來的時候,我微笑著告訴她:「我替你去……」

  馬車「咣當咣當」地走著,我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兒,手裡握緊了證明我身份的名牌兒。福叔、福嬸聽了我的決定,先是一喜,可轉眼就想到這種欺瞞主子的事情,抓住了是要殺頭的,只是說不行。我笑著告訴他們,四爺不會的。小魚也在一旁點頭,她已經答應了我,不會把我的來龍去脈告訴任何人,只是安安分分地守著爹娘、弟弟過日子。可當我看到那名牌兒上名字的時候,心裡也怔住了,又一次感受到了命運的不可知……

  福叔、福嬸雖然一百個不安心,卻在我的執意和小魚的暗示下無奈地同意了,因此我現在就頂著小魚的名號,向十三貝勒府進發。我的心自打做了決定之後就一直狂跳著,我卻不想制止,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證明我不是在做夢,而是真的又可以見到胤祥了,整整四年了……

  看著外面的道路越來越熟悉,我一直低著頭遮擋著自己,不想被別人看清楚,同車的還有三個女孩兒,也是一併要送進去的。人人面無表情,她們以後的命運是未知的,而現在卻要和家人分離,去一個有可能再也不能出來的地方,這裡面唯一心懷喜悅的恐怕就是我了。

  時間好像過得特別慢,但終於還是到了。遠遠地就看見那熟悉的府門,而不熟悉的則是一群群把守著的士兵。我們被請下了車,自有週邊的太監,拿名冊對了名字,我不禁暗自慶倖現在這兒沒照片兒,要不然可就有的瞧了。

  正門旁的側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我的手顫抖了起來:身後的一個姑娘卻輕聲啜泣起來。方才點名的那個太監走過來,沖我們一揮手,示意我們進入,我低著頭正要進去,身後一陣馬蹄聲響起,我一頓,就聽見有人迎上去笑說:「四爺,您怎麼來了?」

  我僵在了原地,聽見身後的腳步聲響起,一陣兒靜默,四爺那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我有話要仔細吩咐給她們,張富,你去找間乾淨屋子。」「啊,是,奴才這就去,你們跟我來。」那個管事兒的忙帶著我們向門房走去。

  我低著頭從四爺身邊走過,聽見他明顯粗重了的呼吸。我不敢多想,忙快步走了過去,進了耳房,就看見一個個的丫頭被叫了進去,說了幾句又放了出來,最後一個輪到了我,一個小太監跑了過來:「姑娘,您跟我來。」

  我點點頭,慢慢地跟在他身後,看見他一撩簾子,我深深地喘了口氣,一步邁了進去。屋子裡光線不明,只是看著四爺背著手站在幾案邊。我心裡仿佛長滿了水泡,挑破一個,哆嗦一下,卻還得忍受著下一波疼痛的來襲。

  一時間屋裡靜得凝固了似的,只聽見四爺的呼吸聲越來越重。我知道他本是個急性子,一切的冷漠穩定,只是自我強加克制的結果。正胡思亂想著,突然一個身影兒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我的面前,一隻冰冷的手狠狠地捏起了我的下巴:「你這個……」

  四爺的話未說完就咽住了,任憑我的眼淚順著他的手腕滑下:「對不起,對不起……」我似乎只會說這三個字了,四爺的嘴角硬得如同一條線,額上的青筋突突地跳著,眼中一陣發狠、一陣軟弱,終是歎了一口氣,輕輕地將我抱進懷裡:「算了……」啞啞的兩個字輕輕地飄了出來,卻重重地砸在我的心上,我下意識地緊擁了四爺一下,四爺腰身一硬,轉而更用力地擁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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