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子 > 夢回大清 | 上頁 下頁
八七


  「啊。」我搖了搖頭,「不用了,你放在那兒吧。一會兒就用晚飯了,晚上給你十三爺做宵夜吧,我現在不想吃甜的。」

  「是。」小桃把盒子放在一旁的幾案上。我心裡一陣兒堵得慌:「小桃,你去廚房看看,晚膳備好了沒,再叫人去盯著點兒,爺們兒一回來,就傳飯,就放在外堂吧。」我淡淡地說。

  「是,奴婢知道了,這就去,那您……」

  我揚了揚下巴:「去吧,我一人兒靜靜。」小桃福了福身兒轉身退下了。

  「你們幾個盯著點兒,福晉有事兒自會叫你們,別擾了主子清靜。」門外傳來小桃叮囑小丫頭子們的聲音,我也沒放在心上,只是看著那個紅漆盒子。德妃上個星期又病了,她素有痰症,一到季節交替之時就會發作,四福晉、十四福晉還有那些個側福晉都已進宮服侍她去了。我因這場病自是不能去的,反而是德妃賞了不少珍稀藥品,又下了旨意,讓我靜養,免了那些該有的繁文縟禮。不過除了我,還有一個人也沒去,就是年氏,她懷孕了,皇家血脈在身,那自是金貴起來,她也留在四貝勒府靜養待產。

  「呼!」我大大地做了個深呼吸,在榻子上挪動了挪動,這些天淨躺著了,身上都酸懶起來。想想那天她來看我時那副春風得意的樣子,還有四福晉的隱忍,李氏、鈕祜祿氏無言的嫉妒,屋裡的氣氛詭異得就像是一鍋雜燴菜,酸甜苦辣什麼都放了進去,卻偏偏煮出一鍋子臭氣來。我深知雍正皇帝在子嗣上甚是艱難,而年氏此時有了身孕,卻給我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覺。於是藉口四貝勒府裡有孕婦,不適宜留病人,要是過了病氣給孕婦,那誰也擔待不起,執意要回家去。

  四福晉勸慰了半天,見我堅持也是沒法,十三見我如此,就直接去找了四爺,回過頭來就命人收拾東西,帶我回府。四福晉見四爺都沒說什麼,也不好再留,何況年氏要真有個什麼意外,那她也不好做,因此只是收拾了無數的東西,送我們出門。那拉氏帶著一干人等一直送到大門外,又殷殷叮嚀囑咐,我強笑著點頭答應。坐進了車,終究還是忍不住掀了車簾向外看去,雍和宮深得仿佛望不到頭,胤祥上馬對我一笑,我一怔,也笑了笑,放下車簾,向後靠了過去,馬車一動,向西行去,昨夜的一切恍然如夢……

  到了晚膳時,胤祥風風火火地又回了來,不時說著笑話兒,我生於現代,而胤祥天性自然,所以在十三府裡並沒有那麼多規矩。我一向認為一家人在飯桌上說說笑笑,講講大家一天的生活,那是一種享受,也是維持親情的好方法,說給胤祥聽,他深以為然。

  「對了,小薇,打明兒起,我可能會回得晚,晚飯你先用吧。」吃了一半兒,胤祥話題一轉,見我抬了眼問他,他一笑,「剛才得的信兒,皇阿瑪可能要把巡視河道的差事兒交給四哥和我辦了……」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胤祥和四爺同往桐城也有一陣子了,聽說是太子爺親自舉薦,萬歲爺親准的。我手腳的傷勢也基本上算是痊癒了,胤祥走時原本是不放心的,可他去宮裡領旨回來之後,卻帶來一個讓我目瞪口呆的消息——德妃宣我進宮,要讓我在她身邊調養。那時的德妃身體已然康復,說是要親自照顧我,好讓十三免了後顧之憂,安心辦差。胤祥甚是喜悅,說是這樣他就放心了,他從小沒了娘,隨著四爺長大,對德妃極是尊敬,最起碼面子上是如此。想到這兒我忍不住咧了咧嘴,若說出宮前最常做的事情是歎氣的話,那出宮之後就變成了不自覺的苦笑了。我們倆似乎都緊抓著三年前的彼此不肯放手,誰也不想或者說不願意承認對方的改變……可惜,我變了,胤祥也變了。

  三年了,我眼看著胤祥的改變,可他心中依然有一塊兒淨土是屬於我的,這也成了我們婚姻的基石。以前也聽人說過,結婚一個月,很可能體會到以前十年也未曾感受到的東西。而這就是我的婚後感受,當我們身心如水乳交融之後,我卻發現他的心中有太多我無法觸及的地方,仿佛流沙一般,平坦寬闊之下有著未知的陰暗兇猛。他的日漸沉穩,他的胸中丘壑,他的機謀算計,細算起來竟令我渾身發冷,他竟有那麼多是我以前不曾發覺的。有時想想我自己也沒有全部對他坦白,這樣想來彼此倒也公平,可還是忍不住地苦笑,突然明白自己究竟改變了什麼……以前歎氣是把無奈的東西呼出去,不在乎的扔掉,可現在的苦笑卻是把所有無奈隱忍了下來,深埋在心底。

  這時的我又坐在了出宮前最喜歡的老地方,長春/宮的後山廊子上,北京夏天的午後最是悶熱潮濕,倒是這個地方還有絲絲涼風吹過。俯看下去,巍峨的紫禁城也被熱氣蒸騰得有些模糊,可遠處的侍衛們依然如釘子似的牢牢守衛著。身體上是極乏的,可精神上卻異常亢奮,我眯著眼,聽著遠遠的鴿哨聲傳來,只覺得四周的熱度在緩緩下降,心裡也慢慢地安寧起來……

  「就知道在這兒能找到你。」我張開眼看去,冬蓮正在廊子下笑望著我。我直起身來,笑說:「我怎麼跑到哪兒都躲不了你們姐倆兒,昨兒在花園子被冬梅抓個正著,今兒個又……」話未說完,冬蓮已走了上來笑說:「找你還不容易,哪兒沒人,清靜,你就肯定就在那兒呢。」說完坐在了我身邊,拿手帕子扇著風,她臉上紅撲撲的,細細的汗珠從鼻翼處滲了出來。我笑著撇了撇嘴,換了個姿勢又往後靠了下去:「什麼話,說得我跟耗子似的。」

  「哧哧」冬蓮噴笑了出來,「我看也差不多了。」她拿手絹兒按按額角兒,「前兒我們還覺得你的樣子有些變了,現在看來還是老樣子嘛,還是那麼逗趣兒。」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心裡定了定,就裝作不在意似地問她:「變了,什麼變了,是變漂亮了吧?」

  「呸!」冬蓮笑啐了我一口,「是呀,我看你的臉皮倒是變厚了。」我淡淡一笑,她沒有直說,我也不好再問了。「其實只是覺得你心事兒多了不少,雖說你以前人就淡淡的,可……」她頓了頓,看我不自覺地盯著她看,她轉開了眼,「總覺得你笑得不太開心。」我一愣,不自覺地眯了眼,看著望向他處的冬蓮,腦中各種念頭立刻飛馳起來,既然連冬蓮她們都看了出來,那德妃、那拉氏甚至是其他的那些個有心人,又會怎麼想我呢……可轉念一想,我本來就應該有些心事兒的,要是經歷了這些還能擺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來,反而會讓她們覺得我這人心思深沉,更加地防備我吧。想到這兒,心裡冷笑了兩聲兒,抬眼看著正仔細盯著我看的冬蓮一笑:「可能是管的人多了,事兒也多了,心裡自然沒那麼輕鬆了。」冬蓮一愣,我伸了個懶腰:「看來以前是錯怪了福公公,他脾氣不好是因為管的事兒太多,倒不是因為他是個太監了……」

  「哈哈……」冬蓮大笑了出來,前仰後合的只是用手指著我,卻說不出半句話來。我也在笑,可自己都能感覺出來只有面皮在笑,不僅暗下決定,要記住這個感覺,等會兒找個鏡子來照一下,看看皮笑肉不笑到底是個什麼德行。正胡思亂想,冬蓮過來拉了我一把:「起來啦,咱們下去吧,冬梅還在廂房等著咱們呢。」我疑問地看向她:「外頭孝敬了些新鮮瓜果,主子賞了下來,冬梅把它們都浸在了井裡,讓我來尋你,大家好吃的。」說完瞥了我一眼,「真是的,就這麼會子讓人笑得肚子疼。」我抻了抻衣服壓出來的褶子,邊隨著她往下走,邊笑說:「總比讓你哭得肚子疼要好吧。」冬蓮呵呵一笑,邊走邊說些宮裡的物事人非,我微笑著跟著她漫步,心裡卻只是感歎,難道說我的朋友又少了一個嗎,今兒這番話是她自己,還是誰來讓她來跟我說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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