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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大雄忍不住地笑了,做出得意的神情說:「那是自然!」

  「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可得看緊了,不然跟別人跑了!」秧秧那樣說完了,又想表示自己這話是無心的,就笑了一下,那笑聲短促而低沉——她知道自己剛才的聲音失態了。她更恨她了,是她讓她頭腦發昏失態的,還是她讓她穿了一身這樣可笑的衣服,噴了這樣濃郁的香水。她看笛子,她還是那樣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大雄把她的手握在了手裡。很心疼的樣子——可惡的女人,她想,並且還有一個愚蠢的男人。

  喬晉抬腕看了看手錶,說:「時間不早了,把封條貼了,早點回家吧。」說完就起來,拿了膠水往封條上刷,三個男生也起身幫忙,就剩下面對面的兩個女人,親密無間的兩姐妹——曾經的。

  笛子垂下了眼睛,她是敏感的,她已經感覺到秧秧的敵意,她只覺得慚愧和不安。

  秧秧不能克制自己,她就那樣恨恨地看著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什麼也不好說——直到他們糊好封條回來,她也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

  今年的除夕夜是不一樣的,多了一個人,就少了許多的冷清和淒涼,家裡的空間頓時縮小了——沒那麼空了。

  烤火爐放在靠近外婆的地方,轉著。外婆今天也是格外精神的,穿了平時不捨得穿的衣服,頭髮梳得光溜溜的紋絲不亂。外婆喜歡熱鬧,左手拉了笛子,右手拉了大雄,讓兩個已經長大的人小孩一樣地偎在她身邊。惠竹坐在另一張沙發上看電視,手裡不停地織著一件舊線翻新的毛衣,心裡也是高興的。

  家裡還彌漫著一股紙灰和香燭的味道,吃團圓飯之前,照例先給外公上了香燒了紙錢,那燒過的紙錢還盛在那口不用了的大鍋裡,動也沒有動一下,外婆說明天才能動,這樣外公來拿錢的時間就充足一點。以往點香時,那氣氛是悲傷的、慘澹的,今天卻不一樣了,今天外婆讓大雄見了外公,喜氣洋洋地告訴外公,家裡添了新人了。以往吃團圓飯時,氣氛是悲涼的——一個殘缺的家庭在這個時刻更顯殘缺,在滿世界奢侈的歡樂中,三個女人更有調料來細細品味這套房間裡關著的悲涼。但今天是不一樣的,兩個對自己已經不抱希望的女人從笛子身上看到了幸福的模樣,一個完整的家庭,愛她的男人,可以讓她依靠的男人,她們從她的身上看到了未來的希望。笛子感覺到這些快樂,這些快樂是她帶來的,也是他帶來的,這些快樂裡面有許多關於責任的東西,並且不純粹,所以,笛子覺得有些傷感——不過,已經很好了。

  大雄還給家裡撥了一個電話,在電話裡用有些得意有些炫耀的語氣,說了幾句,就把話筒遞給了惠竹,說他的父親想跟惠竹說話。

  惠竹趕緊放下手裡的毛線,過去接了話筒,臉上的微笑是笛子很久沒有見過的,也許那微笑有些客套的因素,但已經讓笛子滿足得想要掉淚。

  母親在電話裡十分客套地邀請大雄的家人過來玩,並且說大雄挺好的,是個好孩子,並且祝電話那邊的一家人身體健康新年快樂!惠竹說的時候,幾個人就眼巴巴地看著,聽著,臉上都帶著淡淡的微笑。外婆看惠竹要說完了,就孩子一樣的要搶話筒,搶了過來,還沒有說話,先笑開來了,然後反復地說要他們過來玩,要見見面的。

  笛子在外婆的笑聲中,去了洗手間,一種五味翻轉的滋味,在心中無奈地湧動,就這樣吧,她對自己說,就這樣吧!這不就是她一直希望的嗎?一個能給家帶來笑聲和安全感的男人,就這樣吧。

  一早起來,笛子給自己上了一點淡淡的妝,然後對著鏡子呆呆地看,今天初二,每年秧秧都是今天過來,然後,還有別的期待嗎?

  母親在外面高聲地喚著笛子:「笛子!趕緊出來吃早飯,今天秧秧要過來,一會兒還要出去買點菜呐!」

  笛子緊張地看自己的臉,覺得似乎化妝的痕跡有些過了,怕他們看出來,看出來了,似乎就看出了她不可告人的心思,於是又拿了一點濕紙巾使勁地擦,擦淡了,沒有了,才放心地到外面去。

  早飯是湯圓,湯圓餡是外婆自己做的。外婆在家沒事就剝花生,剝了就用那個小小的粉碎機一點一點地磨碎,再磨芝麻,磨黃豆,磨核桃,能夠想到的能磨的東西,都一點一點地磨出來了,只是覺得能磨的東西太少了。

  外婆已經給外公敬過香了,家裡彌漫著那股香的味道。母親已經把臘肉香腸還有醃雞都煮上了,這些東西都得早一點煮,母親說要冷了以後切才是清爽的,不油膩。

  每年都是這樣,秧秧來的時候,總是做很多吃的,幾個人也吃不了什麼東西,那些肉類就積在那裡,還好醃制食物都不容易壞,再加上是冬天,可以留些天,以後的一段時間裡,每頓飯只需要熱熱剩菜,再炒個小菜也就夠了。

  今年也會是這樣的。

  幾個人圍坐在飯桌前,外婆招呼著:「吃啊!大雄!」

  母親也招呼了一下:「吃吧,大雄!」

  大雄有些受寵若驚地答應著,說:「外婆、伯母,吃飯!」那神情,單純得仿佛幼稚園裡的小孩。

  外婆做的湯圓心子很香,笛子說:「外婆!好吃!」

  大雄也跟著附和:「真的,很好吃!」

  「好吃就多吃點!煮得多哪。」外婆說。

  吃過飯,就去買菜,買新鮮的青菜和鮮魚鮮肉,秧秧難得來一次,況且是過年的時候來,來了就不能有遺憾。

  外婆也要去,惠竹不樂意,說外面那麼冷。大雄說:「沒事的,多穿點,沒事的。」

  惠竹就給外婆披了一件軍大衣,幾個人一路,熱熱鬧鬧地出門了。外婆很高興地讓大雄攙了,露著天真無憂的笑容,慢慢地走。笛子挽著外婆的另一隻胳膊,聽外婆絮絮叨叨地說:「兩個人在一起,要好好對待,要相互容忍,有什麼事都要退一步想想。還有,大雄的爸爸來電話,說想讓大雄過幾天帶笛子回家玩玩,就去嘛,大家都走動走動,笛子,你也應該去看看大雄的父母的!」

  笛子沒有言語,只是聽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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