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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他們在一處避風的地方坐了下來,吃笛子帶出來的食物,他把他的饅頭給她咬一口,她把她的給他咬一口,然後看著對方傻傻地笑。

  那天他們走了很遠,踩著伐木的和打獵的山裡人踩出的小路,因為想完全地避開班上的同學。他們沒有覺出恐懼,並且不覺得累。

  山上,積雪多未融化,他們去了更高的山裡,那裡的雪更厚,還沒有開始融化。山的岩壁上,樹的枯枝上,還有松針上,都掛著晶瑩的冰吊子,這裡是那樣奇異的美。笛子興奮地跑過去,摸那長長的冰吊子,看松樹在白的雪下面,閃著剔透的綠瑩瑩的光芒。

  山頂還有一面靜止的湖,湖水竟然沒有結冰,並且十分清冽,能清楚地看到水底枯竭的老樹和茂盛的水草。

  他從後面環抱了她,他們無言地看水,看水底湧動的清淩暗流,看湖對面被雪壓著的綠瑩瑩的松樹。四周萬籟俱靜,只有雪悄悄融化的聲音、冰悄悄凝結的聲音、樹偷偷生長的聲音,還有鳥,突然地飛過樹叢,然後剩下他們的呼吸聲和有節奏的強勁心跳聲。

  對面的樹叢裡,傳來一陣「撲棱棱」的響聲,突兀得很。一隻火紅的大鳥,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從灌木叢中飛了起來,震落了四周樹木上的積雪。大鳥在低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在另一片灌木叢中,銷聲匿跡了。

  所有的景致讓他們忘記了現實,一切都自然得很,輕鬆得很,仿佛他們兩個是沒有來處,也沒有未來的人,生來只有這幾天的愛情,所以要成全這幾天的愛情。

  他們輕聲地嘆息,壓低了聲音說說不完的無聊話語,再怎樣無聊的話,現在都是有趣的。他要給她講童年的事,質樸的帶著土和樹木的味道,仿佛講了,就是對她攤開了他最親切的地方,他們就更親近了;他還跟她講起成長的部分經歷,誇飾得自己都認為自己本來就是個純真而美好的人。

  他們該回去了,已經中午了。他們用了四個小時的時間,到了這裡,他們還要用四個小時的時間趕回去,得在大家回去之前趕回去。

  下山的路,竟比上山的路艱難了許多,陡峭,濕滑,每一步,都顯得十分艱難。喬晉幾乎每走一步,就用自己的腳踩緊了地面,笛子就抵著他的腳,走下一步。可即使是這樣,笛子還是摔了幾個跟頭,跌得一身的泥。跌到後面,笛子都忍不住地笑。喬晉拉也拉不住,在旁邊既覺得心疼又覺得好笑。

  經過那一段最艱難的路好走了,只是肚子餓得難受,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拿出饅頭,那饅頭已經像石頭一樣堅硬。

  兩個人坐在路邊的石頭上,吃那堅硬的饅頭,饅頭硬得掉渣,粘在嘴邊,她就用手輕輕地幫他擦。原來喜歡一個人,連他粘在嘴角的饅頭渣,都是顯得可愛的。

  起身時,笛子回頭看了一眼,喬晉也隨著她的眼神看上去,他們都知道,以後,他們是不會再有機會來這裡了。

  以後的路,竟順暢了許多,一路輕鬆地下坡,十分的愜意。

  走過一片叢林,卻看見遠遠的地方,坐著兩個學生,在那裡寫生。這裡已經離村子不遠了。

  兩個人停下腳步,他們是怎樣也不能讓人看見的。這時,他們明白,他們不僅有來處,而且,還有將來。他們得謹慎了。

  喬晉叫笛子下去,和他們會合,就在那裡畫畫,然後和他們一起回去,免得他擔心她。

  「那你呢?」笛子問。

  「我從那邊繞下去。」

  笛子看著他,覺得擔心。

  「沒事的,放心,一個大男人,還怕走山路。」他用手憐愛地撫摩笛子的頭髮和臉頰,眼神不舍地看她。現在,就是這樣小小的一點別離,都讓人覺得是一種心疼的牽掛。

  她撲進他的懷裡,他摟住滿身泥的笛子,然後說:「乖!過去!我看著你,看你和他們會合了,我就走。」

  笛子把自己的手指從他的掌心裡抽出來,說:「你自己當心一點!」

  他點頭,說:「去吧!」

  她轉身走了,遠了。她回頭,看見他依然站在那裡,看著她,心裡頓生許多的溫暖。再次轉身,迎著呼嘯的山風,向下面走去,她知道那目光,正柔柔地注視著自己,一種幾乎不真實的快樂,在笛子周圍氾濫。

  在快走近同學的時候,笛子再一次回頭,看見那邊遠遠的他,佇立在那裡,她揮揮手,向前方走去。

  他看見她走近了他們,那兩個男生驚異地回頭,驚異地打量一身泥漿的笛子,嘴裡嘰裡呱啦地在說著什麼,然後站起來,前後打量笛子。笛子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坐了下來,要畫前方的風景。

  他看著她坐定了,轉身離開,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許多學生都說,應該再等等,不可能發生什麼事的,還沒有到集中的時間呢,離集中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

  可是,天已經要黑了。笛子用手指神經質地抓扯著自己的衣角,壓抑著自己的焦慮,再一次說:「現在已經很晚了,今天化雪,路滑,我都摔了好多跤,應該出去找找的。」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抖,她擔心,什麼事情都是有可能發生的。笛子不能再忍耐,她對大雄說:「我們得去找找,天已經要黑了。」說完轉身就走,她不能再偽裝,她已經偽裝到了極限,已經不能再控制自己了。

  大雄也覺得應該分頭去找找,他安排了路線和幾組出去的人,還有會合的時間,然後安排了人在家裡等著,如果喬晉回來了,就去分頭通知。

  「注意,一個小時以後,一定得回來!」大雄十分強調這一點。出來寫生,人員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笛子和大雄一組,一出去,大雄就問她:「你今天去了哪裡啊?我到處找你都找不到。」

  笛子無心回答,說:「就在附近。」

  「我都沒有看見你。」大雄對喬晉的晚歸併不在意,說他一定是還在路上,可能去的地方遠了一點,或者是還沒有畫完自己的畫——現在還沒有到時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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