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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油畫系的化裝舞會在學校的多功能廳舉行,幾天前,秧秧和笛子就開始為今天的晚會準備。每一個參加舞會的女子一定都希望自己是舞會上最美麗的女子,秧秧和笛子對這一目標的追求,當然更加堅定而執著。

  面具是不能隨便買一個的,市場上沒有讓人稱心的面具。笛子想做一個眼罩,用羽毛貼的那種。秧秧決定不做面具,只在臉上畫上飄搖的水草一樣的圖案,她要像一個美麗豔冶的女妖一樣,迷人而又帶點邪邪的神秘。

  耶誕節在期待中慢慢來臨。

  但是晚會那天,笛子卻回家了,因為母親要去車站找幾個離家出走的學生,情況發生得突然,不能確定回家的時間,而外婆晚上一個人在家讓人不放心——連晚飯外婆也沒有能力自己做來吃,平時母親只準備好中飯,外婆只要把飯菜放在微波爐裡一轉就好了。況且,那天本來就是週末。

  笛子回了電話,拿著已經做好的面具,輕輕地旋轉,覺得有些遺憾。

  「真的得回去?」秧秧問,其實她知道問也是白問。但是笛子不去,她就少了一個好搭檔,和男友在一起跳,沒有兩個漂亮的女子一起跳舞更有感染力,並且,她相信很難找到像笛子這樣跳得好的搭檔。

  坐在秧秧鏡子前面的「西瓜」猛地回頭,把笛子嚇了一跳,他用顏料給自己畫了一個京劇的大花臉,瞪著興奮的眼睛問:「怎樣?還行吧!秧秧,趕緊,我給你畫!」

  笛子站在月臺上,手插進兜裡,等公車來。

  現在,這條小小的街已被學生們攪起了氣氛,繁雜的街道上不時走過三三兩兩拿著面具或化著裝的學生,臉上帶著一些驚喜的神情。

  已經可以感覺到一場狂歡之前的暗流湧動。

  幾個人朝這邊走來,她很容易把他——那個大橋上的男人從人堆裡分辨出來。

  她有些緊張起來,轉過頭,又下意識地轉回去,像無意的樣子看了看他,一瞬間,他的眼神就這樣鑽進她的心裡,她看到他也看著她。她低了頭,看見自己腳邊的地磚。

  他們走了過來,她聽見他說:「怎麼不去參加舞會?」

  她想他是在跟她說話,她抬起頭,很倉促地笑了一下,迎著他的目光,說:「要回家呢。」

  他點頭,跟著那群年輕的老師走了過去。

  許久,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的,壯觀得讓人覺得好笑。

  心卻就這樣飛揚起來,一種輕飄飄的快樂。

  吃過飯,已經八點多了,今天是平安夜,外婆是不興過這種節日的,可是,隱隱地,就能聽到人民廣場那邊傳來的音樂聲。

  笛子要帶外婆出去玩,外婆樂意去外面逛逛,兩天沒有出去了,悶得很。

  笛子沒有辦法抬動輪椅,她給外婆披上很厚的衣服,就扶了外婆,慢慢地走出去。看見遠處的天空被映得燈火通明,外婆笑著含糊地說:「現在真是的,連外國的節也這麼熱鬧了。」

  笛子說:「外婆,那外面還更熱鬧呢!」

  到人民廣場時,已是燈火通明,人山人海。廣場裡許多人都在跳舞,沒有空隙,旁邊的座位上坐滿了人。有人在人流中穿梭著賣小吃和氣球還有面具,音樂噴泉噴出高高的水柱,外婆指著那水柱發出孩子樣的笑聲。

  笛子扶著她過去,坐在噴泉旁邊的椅子上看跳舞的人,看不時高跳的噴泉,心裡覺得平淡的溫情脈脈。

  美院的多功能廳裡,現在正是一片近乎瘋狂的沸騰。

  不大的場地裡擠滿了人,許多學生借來了誇張的衣服,扮演遊戲或是動畫片裡的角色,魔鬼和天使、桃麗絲和木偶人、小龍女和日本武士,都能在裡面找到。當然,也有人只簡單地戴了一個面具或畫一個面具就進來了。

  被擁擠在中心酣舞著的那個妖冶美麗的女子,就沒有穿誇張出位的服飾。她只穿了一條黑色的緊身皮短褲,專門為這個舞會買的軟皮過膝的價格不菲的靴子,那靴子卻把她的身體拉得像漫畫一樣誇張且修長。一件黑色的露臍小衫,露出細而柔軟扭擺的腰,性感並且野性,裸露的肩膀上被精心地繪製了帶著鬼魅氣味的水草,那種飄搖著瘋長的水草。水草一直蔓延到她的臉上,而她的妝容是精緻誇張的,寬寬的向上揚的眼線,妖媚的向上翹的末梢,眼睛上和嘴唇上亮粉閃閃的,發出寒冷的光。

  她冷冷地舞著,被一群狂熱的人圍住,她知道她是今天的皇后,那個塗著京劇臉譜的長髮男子又湊了上來,她忽地大幅擺了個胯,扭過身,獨自水妖一樣地舞著。

  她不要他的配合,她只想獨自一個人快樂——如果笛子不在,又沒有她心儀的舞伴的話。「西瓜」已經沒有令她興奮的力量,和他對舞,她沒有一點興趣。

  她仿佛哪裡也沒看,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其實她很希望柱子旁邊那個戴著佐羅面具的挺拔男人過來的。那個男人卻是冷的,冷冷地站在那裡看著,仿佛置身於事外一樣。

  她覺得他神秘。

  她舞著過去,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面前竭盡所能地扭動。他有些倉促,只小幅度地搖動著,算是對她的一種回應。人群拍著手,叫著:「喔!喔!喔!喔!」

  「西瓜」跳了過來,想要走到他們中間。

  她卻閃開了,從後面搭著那個男子的肩膀,開起了「火車」。

  周圍混亂地排列著秩序,相互搭著肩,擁擠地圍起了裡裡外外幾個圈,跳動著,嘴裡發出興奮的叫聲。

  十點半,學生處的處長宣佈舞會結束,停了音樂,開了大燈。

  宣佈完,他抹了抹額頭的汗,真擔心會出事,還好,一切都還是好的。

  澎湃的激情一下子被打斷,學生們突然之間適應不了把什麼都照亮的大燈,一下噓了起來,互相看著對方突然變得好笑的面具,不甘得很。

  秧秧也覺得掃興,她站在那個男子的旁邊,聽見男子的同伴——一個年輕老師輕聲地提議:「我們去城裡的酒吧,再喝一通。」

  「我也去!」秧秧說,她認識他們,不過就是比她高兩三屆的師兄們,畢業後留校了而已。她只是不認識她身邊的這個男子。

  他們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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