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千山暮雪 | 上頁 下頁
四四


  我從來沒見過莫紹謙喝高,所以一時有點發呆。

  他也有點意外地看著我,看著我懷裡的那條狗:「你怎麼在這兒?」

  「我買了條薩摩耶」我把小狗抱起來給他看,「你看,和可愛小時候很像吧?」

  他突然就翻了臉:「別提可愛!你以為你是誰——你買狗做什麼?你想拿這個來討好我?你把我當傻瓜?知道我會當傻瓜,你知道我會當傻瓜所以你才來找我。」他的眼中怒火幽暗,似乎對我有著某種切齒的痛恨,「你別欺人太甚,也不要太得意,我是傻瓜我自己知道,用不著你來提醒我!」

  我有點呆呆地看著他,我沒想到他會生氣。我以為他會喜歡狗的,可是他一伸手就推開了我:「滾開!」

  我被他推得撞到牆上去,小狗也被撞醒了,睜大了眼睛在我懷裡嗚咽著。我的肩膀被撞得很痛,他再沒有看我一眼,徑直走進主臥「砰」一聲就摔上了門。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小狗舔著我的手,一下一下,熱乎乎的小舌頭,它掙扎著想要把腦袋從我胳膊裡擠出來,我低頭看著它,它漆黑的眼珠也看著我。我確實不招莫紹謙待見,連累得它也不招他喜歡。

  第二天,管家倒把香秀招回來了,小狗在原來可愛的房間住下來,香秀非常喜歡它。香秀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我才知道原來可愛是被車撞死的。香秀那天帶可愛下去遛,結果可愛看到莫紹謙下樓來,突然掙斷了繩索疾沖過馬路,沒想到正巧駛過來一部車,可愛就被撞了。

  「先生臉色變了,他送可愛去醫院,可是已經沒有辦法。」

  我還不知道香秀會說中國話,我一直以為她只會說英文。

  給小狗洗澡很好玩,我負責按住它,香秀負責給它洗。小狗用它兩隻爪子拼命扒著我的手,當花灑的溫水淋到它身上的時候,它只差哀嚎了,兩隻眼睛淚汪汪地看著我,讓我覺得負疚極了:「是不是很燙?」

  「小狗不喜歡洗澡。」香秀用她那生硬的中國話說,「洗完好。」

  洗完澡後的小狗被包在大毛巾裡,軟軟的像個嬰兒,香秀用吹風把它的毛吹幹。瘦弱的小狗漸漸變回圓白滾胖的模樣。香秀突然說:「沒有名字!」

  我也想起來,小狗確實還沒有名字。因為一連三天,我見著莫紹謙的時間都不超過半小時。我本來是想讓他給小狗取個名字的,可是他根本就不理我,也壓根不理這只狗。

  第三天晚上我有些沉不住氣了,因為我不知道這樣僵持下去,他是否會真的幫忙合同的事,我下定決心想要求得一個保證。晚上他照例回來得很晚,我等他進了浴室,就悄悄溜進了主臥的衣帽間,我記得這裡也有扇門是通往浴室的。

  衣帽間到浴室的門果然沒鎖,我在衣帽間裡把衣服換了,然後找了件他的襯衣套上。我記得去年有天晚上他睡在我房裡,早晨我隨手撿了他的審議穿去洗手間,出來後被他看到,他纏著我不肯起來,害得我曠掉整整半天課。我有點忐忑地拉了拉襯衣的下擺,男式襯衣又寬又大,這樣子夠誘惑的吧。

  我小心地將門推開一條縫,看到莫少謙躺在浴缸裡,眼睛微閉像是睡著了。他今天應該沒喝酒吧,我悄悄把拖鞋也脫了,赤足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一直走到浴缸邊,我忽然看到LED顯示幕上閃動的畫面,那是《網王》,這也太滑稽了,他這樣的大男人,怎麼會看這種片子?可是我顧不上想為什麼莫少謙會看卡通了,因為他忽然像是覺察到什麼,已經回過頭來。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既冰冷又無情,更多的是一種拒人千里的冷漠。我有點尷尬,站在那裡進退不得。

  「誰讓你穿我衣服的?」他的聲音也十分冷漠,「出去!」

  我看到他擱在浴缸邊的手都捏緊拳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氣。我心一橫就豁出去了,在他打算幹我出去之前,我決定豁出去了。我像只鴨子般撲騰進了水裡,我本來是想去住他的胳膊,但因為浮力我有些站不穩,最後狼狽而本能地摟住他脖子。他很厭惡地想要掙脫,我們在浴缸裡幾乎打了一架,結果全身都濕透了,我像八爪魚一樣趴著他就不放,他氣得連眉毛都皺起來了。我死皮萊臉地親他,從下巴到脖子,他終於被我親的不耐煩了,反客為主按住了我。

  最後我累得在浴缸裡就睡著了,連怎麼蔥郁剛出來的都不知道。

  因為我聽到吹風機在耳邊嗡嗡地響,溫熱的風拂在臉上,最後溫暖的手拂過我的臉,輕輕將我的頭轉到另一個方向。

  我被那暖風吹得很舒服,小時候媽媽也會拿著吹風機幫我吹頭髮,她總是說不要濕著頭髮睡覺,不然會頭疼的。這種嗡嗡的聲響很讓我安心,仿佛還是很小的時候就在家裡,我喃喃叫了聲媽媽,我想自己或者是在做夢吧,沒過幾秒鐘就重新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脖子發麻,因為沒有睡在枕頭上,而是枕著莫少謙的胳膊睡了一夜。他身上還有熟悉而清淡的香氣,那種我最討厭的氣息。而我竟然窩在他懷裡,毫無知覺,像只豬一樣睡了整夜。

  我覺得很可恥,也許一次次出賣自己,我已經麻木甚至習慣,到現在竟然覺得自然而然。我不作聲悄悄溜回自己房間,換衣服去上課。我倒了兩次公交,結果遲到了。沒人幫我占座,月瑩不在,我獨自坐在最後一排,覺得非常孤獨。整堂課我都有點心不在焉,抄筆記的時候我總是看到手腕上的菩提串。我記得月瑩當時說話的樣子,病房燈光下,她的側臉溫柔而美好。我不後悔自己做的事情,我想如果真的可以幫到月瑩,什麼都是值得的。

  晚上我回到公寓去,莫少謙難得在家裡。我們兩個一起吃了飯,我有點食不知味,這樣加長的氣氛真讓我覺得格格不入。早上他沒醒我就跑了,不知道他會是什麼態度。不過他一直沒搭理我,我也不好跟他說話,吃完飯後香秀來跟我們打招呼,她要去遛狗了。小狗連走路都還有點歪歪扭扭,酒會拿濕潤潤的眼睛看人,一臉的天真無邪。套上頸圈後不太習慣,他一直用爪子撓啊撓,香秀想阻止,它還是撓個不停。

  莫少謙皺著眉看著那只狗,我趁機問他:「要不要取個名字吧……」

  他還是沒什麼表情,不過終於開口說話了:「就叫討厭。」

  我有點訕訕的,縮回去不做聲。香秀卻很高興,以為討厭是和可愛一樣的詞。

  我知道他的意思,他討厭這只狗,就像討厭我一樣。可是誰讓我有求於他?

  我和莫少謙的相處陷入了一種僵持,他對我不冷不熱,而我在他面前顯得很心虛。從前他雖然對我不怎好,虛情假意總是有的,比現在這種冷冰冰的樣子要讓我好受得多。我擔心的是他不肯履行協議,雖然他從前還算是言出必行,但他這樣翻臉無情的人,萬一要反悔也是易如反掌,反正我也被他騙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幸好快要放假了,我主動提出起來陪他出去玩,他也好像沒什麼興致似的:「隨便你。」

  我覺得很氣餒,這一個月的日子顯得很難熬。他似乎工作挺忙的,我不太能見到他,因為他回來的很晚,我在家他也不怎麼搭理我,我幾乎都有點擔心了。等到放假的時候,莫少謙終於問我:「上次你說要出去,想去哪玩?」

  我很知趣:「你說去哪就去哪裡。」

  我沒想到他會把我帶到海濱去,下了飛機我就開始覺得害怕,等看到海邊別墅時,我簡直就快發抖了。

  別墅和上次來的時候沒多大改變,我只是不願意迴響在這裡發生過的事情,海浪聲讓我覺得眩暈,關於這裡的一切記憶都讓我覺得難受。我勉強對莫少謙說:「我就住一樓好不好?」

  沒想到他說:「一樓沒有睡房。」

  我痛恨二樓的那間臥室,哪怕落地窗簾關著,剛剛走進去的時候,我仍有種想逃的衝動。

  這邊別墅裡沒有傭人,一切要自己動手,我把行李箱打開把衣服掛起來,我沒帶什麼東西來,不過是換洗衣物。收拾好了後,我才鼓起勇氣拉開窗簾。窗外是寧靜的海,極目望去還可以見到島嶼隱約的影子。沙灘上有鷗鳥在散步,海浪泛著白色的花邊,撲上沙灘,然後又退下去。我坐在床上發呆,三年過去了,我以為我再也沒有勇氣對著這片海。或者時間真是最好的良藥,讓我把曾經的一切丟淡忘。過去是從這裡開始的,他是想再在這裡結束嗎?

  有人在開著的門上不輕不重地敲了幾下,我回頭看,原來來的是莫少謙。大部分時間他都彬彬有禮,像個君子。他已經換了休閒的衣服,他問:「我要去買菜,你要不要一起?」

  買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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