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千山暮雪 | 上頁 下頁
一〇


  我十分臭屁地答:「上聯是——曾遣慕振飛打水。」

  「那下聯呢?」

  「屢替何羽洋簽名。」我厚顏無恥,「加上橫批『比牛還牛』。」

  悅瑩可笑壞了,何羽洋和我們一個班,是本校赫赫有名的名人。雖然名頭趕不上慕振飛,但風頭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何羽洋去年暑假去參加了電視臺的業餘主持人大賽,竟然拿了個新秀獎。嘩啦一下子全國的觀眾都認識她了,從此應酬多得不得了,總是不得不去錄節目啦拍廣告啦,所以屢屢冒險蹺課。她和悅瑩是老鄉,關係挺好,所以跟我關係也好。教我們超分子的教授基本不點名,但上課前全班要簽到,據說偶爾興致來了還會核對筆跡。何洋羽的簽名我學地最像,每次都是我替她簽,一次也沒露餡。

  我的眼睛漸漸好起來,就是需要天天吃點維生素,醫生給開的,據說有宜視力恢復。不過慕振飛果然守信,每天都替我送兩瓶開水到宿舍門口樓長阿姨那裡。我早晨上課前把空開水瓶帶下去擱那兒,晚上再拿就是滿的了。起初這事很轟動,整棟宿舍樓都以為慕振飛在追我,因為我們是老牌大學,好些宿舍樓都不愧百年名校的底蘊。男生們住的好些還是筒子樓,女生宿舍學校安排得有所照顧,但也是二十年以上的歷史建築了。雖然每棟樓冬季會供暖,可是四季都不供熱水,為防止火災,學校也不讓私自用「熱得快」之類的電器,查出來會被重罰,所以只能去水房打開水,特別不方便。於是一般我們學校的男生體貼女朋友的傳統方式就是,天天替她打開水。這群小八婆眼見慕振飛如此,不免以己度人,換著法子來打聽八卦。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統統由悅瑩替我擋回去:「人家打個開水,有什麼可疑的?」

  是沒什麼可疑,我和慕振飛都不碰面,跟地下黨接頭似的,就只兩個開水瓶拎來拎去。

  我喜歡住校,但我最討厭打開水。現在我最討厭的事情都解決了,我更喜歡住校了。

  莫紹謙又有一個多月沒來了,我覺得很高興。第一,我眼睛雖然好了,可左眼皮上留了個淺淺的疤,像是滴淚痣,雖然並不顯眼,但他看到後會有什麼反應,我還拿不准。過去的教訓告訴我,如果我敢在自己臉上玩什麼花樣,後果是很慘的。然後第二,其實我很期望他忘了我,最好他真和蘇珊珊好上了,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忘得越久越好。第三,我們要期中考試了,功課實驗都很多,我不想分心。

  悅瑩新交了男朋友,灰綠眼睛的Jack和失之交臂的慕振飛都被她忘諸腦後。說起她這新男朋友,還是因為慕振飛呢。他天天按時將開水瓶放在一樓門口阿姨那兒,風雨無阻,我和悅瑩都習慣了。那天正好下了一整天的冷雨,我們下午的課又在最遠的八教,八教到我們住的八舍,幾乎是橫穿整個校園的縱軸線。所以我和悅瑩理所當然花了兩塊錢,搭了校內電瓶車回來,一塊兒拎著傘哆嗦著跑進樓門,習慣性的去阿姨那兒提水,卻發現地上空空如也。

  樓長阿姨跟大家關係都挺好的,沖我們直笑:「今天人家還沒拎來。」

  慕振飛做事真的可謂一絲不苟,一個多月以來,還是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情況。我和悅瑩正有點意外,忽然看到窗外有個高大的身影一晃,那速度跟百米衝刺似的,刷一聲就撲到了眼前,還沒等我們反應過來,一對開水瓶已經被輕輕巧巧放在了地上,那男生微微有點喘息:「阿姨,麻煩給302的童雪。」

  這時我們才能看清楚這男生並不是慕振飛。他比慕振飛還要高,真是個大塊頭,細雨將他的頭髮淋濕了,身上的一件衝鋒衣也已經半濕,但樣子一點也不狼狽,他順手抖了抖衣領上的水珠,那模樣真像一頭剛從叢林裡鑽出來的神氣的豹子,機警而靈動。

  悅瑩一見帥哥就愛搭話,於是問:「慕振飛呢?」

  「他要出國半個月,這半個月他拜託我幫忙打水。」那男生眼神銳利,打量了一眼悅瑩,神色間似乎有所悟:「你就是童雪?」

  事後我才知道,原來拜慕振飛所賜,我的名字在隔壁學校也熱門了一把。隔壁大學看慕振飛天天往我們學校跑,於是傳說得繪聲繪色,說是慕振飛領隊來我們學校參加比賽,大勝之余被隊友拋高,誰知道手機竟然飛出去砸到了我校校花,於是慕振飛慷慨地負起責任,每天都來給校花打開水。搞得隔壁學校一幫慕振飛的擁躉都十分鬱悶,多次討論童雪到底是何方神聖,竟然讓臨近畢業的慕振飛還黃昏戀了一把,言下之意,頗有點懷疑我們學校輸了之後不服氣,竟然用上美人計。

  什麼叫流言,這就叫流言,什麼叫走樣,這就叫走樣。

  我竟然被傳來傳去傳成了校花,可見在大家眼裡,只有校花才配得上慕振飛。太遺憾了我,下輩子我一定要長得比何羽洋還漂亮才行。

  沒等悅瑩答話,那男生卻說:「我們今天考試,所以我來遲了,真不好意思,要不我請你們倆吃飯吧。」

  悅瑩會拒絕一個眼睫毛上還掛著亮晶晶雨珠的男生邀請吃飯嗎?

  她不會,我當然也不會。

  所以在那個冷雨瀟瀟的秋日,天早已經黑透了,我們三個搭著電瓶車到西門,西門外有著名的吃喝玩樂一條街,我們大吃了一頓香噴噴的牛肉火鍋。吃完這頓火鍋,我們才知道這男生叫趙高興,趙高興也終於知道了原來我才是童雪,而悅瑩真正的大名叫劉悅瑩。

  趙高興比慕振飛還要低一屆,正好跟我們同級。不過他是體育特長生,而且跟劉翔一樣練的是跨欄,怪不得那天拎兩個開水瓶還能健步如飛。我都不知道他是怎麼追的悅瑩,三年來栽倒在悅瑩腳下的本校男生也頗有幾個了,別看悅瑩花癡,但她一點也不花心,對戀愛的態度還特別傳統。這大概就是小言看多了,所以物極必反。起初我壓根沒想到悅瑩會和趙高興有什麼關係,直到慕振飛回國,重新來替我打開水,趙高興卻也天天拎兩個開水瓶,在八舍樓下等悅瑩,我才恍然大悟。

  自從悅瑩和趙高興成了一對,我和慕振飛也就熟了。因為趙高興是慕振飛最好的朋友,慕振飛交遊甚廣,朋友也多,經常大隊人馬呼朋喚友去吃飯,我就屬於被動蹭飯的那一種,吃來吃去,就成了哥們。熟了之後就發現慕振飛這人非常表裡不一,用悅瑩的話概括就是:「表面正太,內心腹黑。」趙高興總結得更直白:「他就是踩著一地玻璃心的碎渣,然後還特無辜地看著人家。」

  那時我跟慕振飛的關係已經很鐵了,因為我感激他天天替我打開水,他感激我視力下降了三百度沒找他算帳。所以我認為他是個講義氣的朋友,他認為我是個難得不膩歪的女生。後果就是我們的友誼蒸蒸日上,只差沒有以身相許了。外人眼裡我就是慕振飛的正牌女友,每次吃飯都有一堆人熱情洋溢地叫我「大嫂」,搞得跟黑社會似的。我每次義正詞嚴地否認也沒人理我,人都當我害羞。因為慕振飛也否認,越否認大家就越篤定。我甚至覺得慕振飛是有意讓大家誤會,我猜是因為有了我這個幌子,他踩到玻璃心碎渣的機會就少很多,而我對他又沒非分之想,所以他拿我來當擋箭牌。悅瑩沒有說錯,丫就是一腹黑。

  悅瑩生日的時候很熱鬧,趙高興邀請了一大堆朋友給她慶賀,因為既有悅瑩的朋友,又有趙高興的朋友,所以我和慕振飛分別站在KTV門口,替他倆招呼源源不斷前來的客人。慕振飛的朋友都打趣我們像要舉行婚宴的新郎新娘,一對新人站在酒店門口迎賓。慕振飛說:「要不我去給你買束花捧著吧,這樣更像了!」我哈哈大笑,隨手拍了他一下:「那去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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