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匪我思存 > 千山暮雪 | 上頁 下頁


  每次提到他,悅瑩就長籲短歎:「隔壁建校也有一百多年,出色的人也多了,可恨都生得太早,沒等我看上一眼就都不在了。能和慕振飛處在同一時代,真是好幸福好幸福哦……」後頭那個「哦」字,還是標準的臺灣腔,聽得一陣陣肉麻。

  今天能見著慕振飛的真人,估計她會幸福得睡不著了。

  看到慕振飛的刹那,我算是徹底意外。倒不是對面看臺上,一群美眉打著橫幅舞著彩色的拉拉花,那陣勢跟流川楓的親衛隊似的,只差沒滿場飛心心眼然後萬眾齊呼我愛你。而是這位慕振飛同學,長得真是太標緻了。我就知道悅瑩一貫以貌取人,但我怎麼也沒想到傳聞中那個飛揚跋扈的慕振飛,竟然是一唇紅齒白少年郎,笑起來還有酒窩,一張臉陽光燦爛。

  真是人不可貌相,這年頭連小白臉都不是等閒之輩。

  不過等他往場地中心一站,那個目光,那個氣勢,還真是淵渟嶽峙。用句武俠小說的話來形容,一代宗師氣派啊。就跟張無忌似的,看著以為是個小道童,誰知一出招就橫掃光明頂。只見他拍了拍巴掌,然後一隊人馬就湊到了一塊,頭碰頭肩並肩,最後一一搭住手掌,發出激昂的狂吼:「必勝!」

  看臺上不少本校女生連立場都歪了,情不自禁發出讚歎似的歡呼。

  不過賽況一點也不激烈,最後以我方代表隊慘敗而告終,雖然我們也是一流的綜合類大學,名下好幾個理工類學院在全國排名也不算太差,但是跟隔壁學校實力強大的「控制科學與工程」專業的高材生們比機器人……還是算了吧。

  雖敗猶榮,我方領隊的師兄還挺幽默地開玩笑:「下次我們不比用機器人碼雙子塔,我們比用機器人做詩好了。」

  在全場的哄笑聲中,雙方隊員握手,合影。啦啦隊一擁而上,勁歌熱舞,偌大的場地裡頓時熱鬧起來。悅瑩拖著我直奔場中去近距離觀察帥哥,我差點沒被擠出一身汗來,看悅瑩那勁頭,不擠到慕振飛身邊去誓不甘休。就在這個時候,隔壁學校一幫熱血的男生已經把慕振飛抬起來,高高向空中拋去。在眾人的歡呼與轟然的笑聲中,我往後退了幾步,試圖遠觀這花團錦簇的場景。悅瑩已經擠到了人群包圍的核心,回頭不見了我,她急得大叫:「童雪!童雪!」

  她的聲音很大,嘈雜的音樂聲中我還是聽到了。

  「我在這兒呢!」為了讓她看到我,我一邊大聲答,一邊蹦了起來。

  我大意了,我太高了,我平常就高,我跳起來就更高了,正好一個黑黑的不明物體「嗖」地朝這邊撞飛過來。就跟顆子彈似的,我還沒反應過來,那個東西已經直飛到面前,只聽得「啪」一響,突如其來挨了這麼一下子,我頓時滑倒在地,狠狠摔了一跤。

  那個疼啊,幸好本能地閉了下眼,就這樣那個不明物體還正巧砸在我眼皮上。疼得我兩眼嘩一下子熱淚全湧出來了,模模糊糊什麼也看不清。旁邊已經有女生看我摔得狼狽,跑過來攙我。我抹了一把眼淚,掙扎著還想自己站起來,就聽見那個女生尖叫:「哎呀,流血了!」

  我左眼根本就睜不開了,右眼也不停地掉眼淚,隔著淚簾恍恍惚惚看到手上有一抹鮮紅。我跟這學校真是八字不對盤,真的,自打進這校門我就三災八難的不斷,到今天還沒完沒了。我那些封建迷信的思想還沒冒完,悅瑩已經急匆匆撲過來直叫:「童雪!童雪!」那反應就跟八點檔電視劇似的,急得只知道搖我了。我被她搖得七葷八素,還沒等我緩過勁來罵她,人已經全圍攏過來,七手八腳地攙起我來,這時候有個男生的嗓音響起來:「快送醫院!我背她!幫忙扶她一把!」

  其實我只是傷了眼睛又不是傷到腿,但幾個同學已經七手八腳把我扶上那男生的背。說實話我什麼都看不見,兩眼都有溫熱的液體正拼命地往外湧,滴滴答答落在那男生的脖子裡,也不知道到底是眼淚還是血。我琢磨我是不是要瞎了,我要是真瞎了莫紹謙會不會終於要把我給甩了……

  這當頭我還有精神胡思亂想,大約因為一路上淚眼花花,什麼都看不清楚。但我知道已經出了籃球館,路過逸夫樓、管院綜合樓、友好櫻園、金錢湖……一路上都是我最熟悉的校園,不用看我也知道。出了北二門就是我們學校醫學院的附屬第一醫院了,背著我的那個男生步子非常快,但這一路全是上坡,我聽到他已經在喘氣。

  我大概被顛得昏了頭,或者是暈血的毛病又犯了,雖然看不到血,但呼吸裡全是血的腥氣。我頭耷拉下來,有氣無力。這男生的肩膀很寬,但並不誇張,不是那種肌肉鼓鼓的,我又想起了蕭山,每當我要死不活的時候,我總是能想起他來。從前他在籃球場打球,我路過的時候,一堆打球的男生裡面,我總是一眼就可以看到他,大汗淋漓,把背心都汗濕透了,露出的肩頭很平,很寬。其實蕭山從來沒有背過我,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有次做夢,夢到他背著我。夢裡他背著我走在附中的那條林陰道上,天空全是碧綠的枝葉,葉底一蓬一蓬的馬纓花,就像是淡粉色的絲絨,又像一小簇一小簇的焰火,開滿在藍天的底子上。

  在夢裡他背著我一直走,一直走,我摟著他的脖子,問他:「你要把我背到什麼地方去?」

  他說:「到我的心裡去。」

  夢醒來的時候我十分惆悵,如果真有過這麼一回,該多好。

  我們進了人聲嘈雜的急診部,我聽到悅瑩帶著哭腔叫醫生,然後我被放下來,放到椅子上,醫生來了,護士也來了。醫生讓我仰著頭,有清涼的棉團,帶著消毒藥水的氣息,輕輕拂拭過我的眼皮,一陣痛楚讓我全身都發抖。

  醫生問我:「能睜開眼睛嗎?」

  我努力試了一下,視線還是模模糊糊的,左眼更是不敢用力。醫生刷刷地寫著字,說:「你們是本校的學生吧?帶醫保卡沒有?先去幫她掛號交錢,上樓去做檢查,看看有沒有傷到眼球。」

  我努力睜大右眼,想要看清什麼,可終歸是徒勞,只要眼珠子稍稍一轉,我的兩隻眼睛就同時流眼淚。悅瑩是真的要哭了:「我們沒帶卡……」

  「我去交錢。」應該是背我來的那男生,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說話的聲音還有點微喘,大概是因為剛才跑得太快:「你在這兒陪她。」

  醫生用消毒紗布暫時蓋住了我的傷眼,我跟瞎子似的被悅瑩攙著上樓。很快檢查結果出來了,外傷性角膜穿孔,然後醫生建議緊急手術。悅瑩哇一聲就哭了,我也很害怕,所有不好的念頭一下子全湧進腦子裡,只怕進手術室出來我就是瞎子了,幸好還有背我來的那個男生,他並沒有勸悅瑩,也沒有勸我,而是握了握我的手:「我們在外邊等你!」

  他的十指微涼,握著我的手的時候很用力,就像蕭山每次握的時候那樣,他總是攥得我都微微發疼。其實我心裡害怕極了,連手腕子都在哆嗦,我握著他的手,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護士就來催我了,我左眼根本就不敢睜,右眼也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點兒朦朧的影子。我努力地看了一眼悅瑩,她靠在牆那兒哭呢,還有那個男生。我想如果我要是瞎了,這可是我看到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眼了。

  手術沒我想的那樣漫長,也沒我想的那樣恐怖,最後整個左眼被包紮起來,我當時就想,這不成獨眼龍了?悅瑩後來也說,我從手術室出來後乍一看,真像海盜船長。

  她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我已經在住院部住了三天,這天早晨查過房後終於替我摘了紗布。醫生說再觀察兩天沒有感染的話,就可以出院了。至於視力會不會受影響,還要看後期的恢復。不過幸運的是角膜傷到的位置比較偏,傷口也很小,目前看來還是很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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