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笛安 > 芙蓉如面柳如眉 | 上頁 下頁


  李志誠的臉又有些泛紅:「我知道這件事有點奇怪。可是你知道她的口供裡說他們倆本來是準備一起喝毒藥的――她也不肯說原因。她說是陸羽平喝了以後她還沒來得及喝就看見丁小洛和羅凱兩個人了。這不是把我們當傻瓜嗎?你想,兩個人想殉情,一個人已經死了,另一個看見有人過來了,按照常理她應該在目擊者靠近她之前馬上服毒啊――何況是氰化鉀,一秒鐘都用不著的事兒。――我想是丁小洛跟羅凱不小心目擊她殺陸羽平的全過程了吧――」

  屋角的一個尖厲的聲音傳了過來,「就算是這樣,她應該幹掉羅凱和丁小洛兩個才對,沒道理放著羅凱去報案,然後回過頭來再殺丁小洛。事倍功半嘛。」

  「可是一個剛殺過人的人是幹得出來這種沒有邏輯的事的。畢竟不是那種真正的亡命之徒。」李志誠很不服氣,「你看,她殺陸羽平的時候用的是毒藥,是氰化鉀,說明她是有預謀的。可是她殺丁小洛的時候就很慌亂,也許丁小洛的出現並不再她的計畫之中。」

  「那也不對!」這次是婷婷,「你別忘了陸羽平和丁小洛是認識的,陸羽平租的是丁小洛她們家的房子,而且還經常幫丁小洛補課――丁小洛跟羅凱會是偶然目擊那麼簡單嗎?有可能是一起去湖邊的。夏芳然她就是膽子再大,也沒道理當著別人殺人啊――而且為什麼羅凱能逃出來可是丁小洛就不行呢。這簡直――」婷婷的大眼睛有點撒嬌地一眨,「這簡直不像話。」

  「對。」沉默了很久的徐至開了口,「這個案子最大的疑點就是他們四個人是怎麼在案發現場碰面的。可惜羅凱現在不能說話――」

  「夏芳然怎麼解釋丁小洛的事?」

  「別提了。」李志誠很火大,「這娘們真能扯。她他媽硬要說丁小洛是自己掉下去的,那些傷痕都是她為了拉住丁小洛的時候弄的。問她丁小洛怎麼會自己掉進去,她居然說『估計是嚇壞了吧――從來沒見過這種陣仗。』」李志誠氣惱地握緊了拳頭。

  「靠。不像話。」大家又是一陣哄笑,「要不這樣吧,小李子,為了打擊犯罪分子的囂張氣焰,你就犧牲一下你寶貴的色相以及貞操,給這個小娘們施個美男計,這也算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沒錯。小李子,這是革命的需要――」

  「你們還是饒了小李子吧,」屋角那個尖厲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也不看看夏芳然那張臉――要我說陸羽平也真是夠不容易的,要是早點踹了她也就不會死得這麼早――」

  「沒准就是因為他準備踹了她,所以夏芳然才先下手為強――反正像她們這樣的女人心理都不正常。」

  「也不一定。前兩天我還碰上另外一起硫酸毀容案的受害人,這女孩嫁了個開按摩院的盲人,人家過得也挺好的。」

  「那當然。盲人好啊――反正就是『眼睛一閉張曼玉,被子一蒙鐘楚紅』。婷婷,你們現在的小姑娘還知道鐘楚紅嗎?」

  「嚴肅一點吧同志們。」坐在角落裡,年齡最大的法醫終於忍無可忍了,「咱們開會是為了討論命案。」

  接下來的短暫而錯愕的寂靜裡,徐至微笑著聽見婷婷和李志誠難得地不約而同了一回――他們一起輕聲嘟噥著:「你才是『同志』呢。」

  徐至清了清嗓子:「各位,我個人――」說到這兒他甚至悠閒靦腆地笑一笑,「我個人有種直覺。要想破案,我們有必要回到兩年前的那場毀容案裡去。當然我也知道強調直覺是不負責任的。可是有沒有人――同意我的這個直覺呢?」

  6

  如今的夏芳然想起那段每天站在「何日君再來」的吧台後面的日子的時候,總覺得那個時候的自己還真的很年輕。可是兩年前的她就不這麼想。二十二歲的時候她總是覺得自己老了。當然她這麼感歎的時候心裡還是非常清楚:她其實還不老。不僅僅是不老,而是年輕,還有美麗。二十二歲是個好年紀,夏芳然常常這麼想。你可以同時擁有嬌嫩的臉蛋和一顆略經滄桑的心。多麼誘人的搭配。通俗點說,你什麼便宜都占了。――要知道不是每個二十二歲的女孩都有滄桑的機會的,除了那些身世可憐的,除了那些做三陪小姐的,如果你像夏芳然一樣生在正常家庭裡,如果你不漂亮,你拿什麼去「滄桑」?想到這兒夏芳然就微笑了――本來嘛,如果你不漂亮,你有機會很早就接觸男人這東西嗎?二十二歲的你沒准還捧著海岩的小說夢見道明寺呢,二十二歲的你自豪地說自己是處女但事實是你別無選擇只能潔身自好。上帝,夏芳然誇張地拍拍自己光潔如玉的額頭。她想起初中時的語文老師,那個才二十七歲就已經一臉蒼老的姑娘散著一頭枯黃的披肩髮,激動到滿臉通紅甚至是聲嘶力竭地向全班同學推薦《簡愛》這本書。夏芳然儘管不喜歡這個老師可她還是看了,看完後十五歲的她幾乎是悲憫地歎了口氣:難怪語文老師會喜歡簡愛。難怪簡愛只能被語文老師那樣的女人喜歡。簡愛,多麼乾燥的一個女人啊。

  夏芳然喜歡把女人分成乾燥的和濕潤的兩種。她覺得如果一個漂亮女人很乾燥那純粹是暴殄天物――比如那個跟楊過同學玩姐弟戀的小龍女;如果一個不漂亮的女人很濕潤那麼她還有救,她可以擁有某種被一般人稱為「氣質」的蠱惑人心的東西;如果一個女人碰巧是個濕潤的醜女人那她的人生就多半是個悲劇了――她永遠都知道什麼是好的可她永遠得不到。像語文老師那樣又不漂亮又不濕潤偏偏又有知識的女人,除了簡愛,她還能有什麼其他的精神寄託嗎?夏芳然忽略了一件事,就是她在做這樣的分類時已經理所當然地把自己放在最得天獨厚的那一種裡面了:就是又漂亮又濕潤的那種女人。她對此感到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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