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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保健課的老師坐在講臺前看報紙,底下的同學笑嘻嘻地竊竊私語。那堂課要學的內容就是青春期發育。男女第二性征,生理構造,月經……

  「這堂課呢……自己看書。」保健老師走進教室之後,只說了這樣一句話。

  自然,余周周等規矩羞澀的學生並沒有依照老師的吩咐去研讀保健教科書。她有些臉紅地裝作毫無興趣,翻開英語練習冊開始做單項選擇題。

  後幾排的男生女生時不時地爆發出笑聲,徐志強舉著保健課本不知道在念什麼,旁邊的女生一直紅著臉嬉笑著敲打他的肩膀,連馬遠奔也掛著傻笑隔空遙望著。一片羞澀而歡樂的「自學氛圍」裡,只有辛美香頭也不抬,恍若未聞。

  余周周仍然眉頭微蹙地回頭觀望。這半年,辛美香越發沉默,成績一如既往的爛。張敏每次拿到大型考試或者月考小測的成績,只會訓斥兩個人,一個是辛美香,另一個則是馬遠奔。

  雖然成績差的人遠遠不只他們兩個。

  余周周歎口氣,餘光卻瞥見,近在咫尺的溫淼正津津有味地讀著保健課本上面的內容。上面的男性生理構造圖畫得像螞蟻窩一樣——當然,余周周是絕對不肯承認其實剛開學發新課本的時候,她就已經偷偷地把保健課本裡面那幾章閱讀過了,否則她怎麼會知道這幅圖畫得讓人研究不明白?

  「你……」余周周咧咧嘴。

  溫淼驚慌地抬起頭,面頰迅速躥紅。

  「老師說……老師說讓自學……」

  余周周點頭:「連期末考試都沒有的保健課你都這麼刻苦,一點兒都不偏科啊,溫淼,你真是全面發展的好少年。」

  溫淼的臉開始發青。

  「我當然得努力發奮啊,而且,老師一直說讓我們大家向你學習嘛,其實我現在開始努力都已經晚了,」他笑眯眯地用西瓜太郎格尺敲了敲書頁上碩大的「經期注意事項」黑體大字標題,「咱們的榜樣余二二一直都是提前預習的啊!」

  本來就心虛的余周周一下子被說中,啞口無言瞪著溫淼半天,眨巴眨巴眼睛,才吞吞吐吐地說:「我,我沒看!」

  溫淼不說話,只是挑著眉毛囂張地笑。這半年來,他和余周周一直處於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狀態中,看上去文靜溫和的余周周其實牙尖嘴利、心狠手辣,他和對方從數學題的簡便解法一直吵到《天黑黑》和《風箏》哪首歌比較好聽,甚至連偷偷把對方鞋帶系在桌子腿上這種下三爛手段都用上了,然而每次輸的都是自己,這次終於依仗著男生與生俱來的厚臉皮優勢扳回一局。

  他還在沾沾自喜的時候,發現余周周的目光已經黏著在自己的書上了。他的尺子好死不死地戳在「遺精」這兩個黑體大字上。

  余周周低頭看看書,又抬頭看看他,再低頭看書,又抬頭看他。

  相比女孩子已經接近於走向「常識慣例」的月經,這兩個字的確是殺傷力更大。溫淼脖頸僵硬,窘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可憐巴巴地用眼神向余周周求饒。

  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反敗為勝的余周周笑嘻嘻地回過頭,如釋重負地趴在桌子上,感覺到耳郭和臉頰好像在燃燒一樣,燙得嚇人。

  兩敗俱傷。

  物理老師是個精力充沛的年輕女教師,據說在物理教研組風頭很勁。物理課也是唯一六班和二班共用同一位老師的課程。

  余周周托著腮,認真聆聽著物理老師對於全省公開課大賽的說明。這一次公開課大賽是全校重視的大事,每個年級都選派了一位老師參賽。當大家還在揣測物理老師會選擇成績好的二班還是比較活躍的六班的時候,物理老師卻在講臺上宣佈,參賽班級將由六班和二班表現積極的同學共同組成。

  「這明顯是作弊嘛。」溫淼在後面叨咕。

  余周周回過頭小聲附和:「你小時候又不是沒參加過公開課,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寫好教案,規劃整體流程,準備好各種教具,每個問題的回答者幾乎都被安排妥當,比賽前幾天就像拍戲一樣串場背臺詞,老師親切和藹、循循善誘,同學積極踴躍、思維靈敏,無論什麼問題都是全班一起舉手——當然,注意那些手舉得很高的人——他們才是真的知道這道問題如何回答的人。

  物理老師說到課程的核心部分,摘下眼鏡放到三扁四不圓的破爛眼鏡盒裡,隨手往余周周桌子上一甩,就走回到講臺前開始在黑板上寫寫畫畫。馬遠奔突然伸手拽過了眼鏡盒,輕輕擺弄幾下,那個明顯不均勻的眼鏡盒就被安穩地倒立在桌子上。

  余周周驚訝地揚起眉毛:「喲,這是怎麼弄上的?」

  她也伸過手去,試了幾次,全部都倒了,砸在桌子上發出不小的聲音。

  「笨。」異口同聲,來自右側和背後。

  曾幾何時,余周周是打定主意把馬遠奔當作透明人來看待的,只是時間一長,馬遠奔像小孩子一樣不成熟的嬉皮笑臉就不再收斂了,他開始在上課的時候用詭異的口音叨叨咕咕,騷擾前後左右,把字條或者乾脆面弄得碎碎的撒滿余周周那一半的課桌,或者在桌子底下踩她的新鞋子。

  溫淼則常常把雙手背在腦後,幸災樂禍地看著氣急敗壞的余周周,時不時冒出兩句風涼話。

  但是,這兩個男生都忘記了余周周從來就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她的照明彈體質被啟動之後,馬遠奔才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他伸腳去踩余周周的時候只是意思意思,然而余周周反過來的那一腳足以把人踢成瘸腿海盜船長的力度,一直踢到馬遠奔鬼哭狼嚎地喊著「老師,余周周欺負人」;當溫淼咧著大嘴笑話余周周滿桌子被碎紙覆蓋的文具的時候,她已經把所有紙屑細細掃乾淨收集到一起,一言不發——直到溫淼體育課回來打開書包發現裡面也一片雪白,淹沒了所有的課本——抬頭就看到前排的余周周背著手跟他打招呼,眼睛彎彎,聲音甜美。

  「你數數,一片兒都沒少!」她笑眯眯的。

  而此刻捏著物理老師眼鏡盒的余周周輕輕側過頭去瞥了一眼馬遠奔,對方立刻識時務地埋頭裝睡了。

  「你是不是男人啊!」只剩下溫淼在後面無奈地咆哮。

  「我昨天已經大致確定了在前面領導實驗的同學名單,至於咱們班還有誰能參加,目前還沒有定下來,不過肯定是咱們班和二班一半一半,絕對公平。」

  實驗?余周周把注意力從眼鏡盒轉移到物理老師身上。

  這一次的公開課的設計的確比以往有趣得多。物理老師明顯是下了功夫,準備了好幾套趣味實驗,完全拋開了課本,美其名曰,科普探索。

  然後,物理老師殷切熱情的目光落在了余周周和溫淼的方向。

  余周周甚至都聽到了溫淼在後面緊張地咽口水的聲音。

  文藝委員私底下對余周周讚歎道,這次的公開課很有趣嘛,這種創新一定讓評委非常看重,體現了新課標的自主性內涵——余周周和溫淼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歎口氣。

  不過就是形式新穎了些,難度提高了些。實驗都不是他們自己設計的,連結果都已經計算好了,甚至連課堂上對實驗過程和結果提出質疑的同學都已經安排好了。

  這次公開課讓余周周喜憂參半。高興的是,許許多多無聊的課程,比如保健課、勞技課,還有課間操及眼保健操,她都有藉口逃避了。物理實驗室已經成了余周周的官方避難所,她對自己所負責的小實驗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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