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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就是那種主角被很多人嘲笑,瞧不起,陷害,然後突然掉下山崖,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他去了哪裡——可是山崖下面總是有洞穴,洞穴裡面總是有秘笈,等他重出江湖,大家都發現他已經成了天下第一,無人能敵……」他好像被自己的說法囧到了,所以笑起來,「就是這種遊戲。」

  余周周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

  「到沒有人認識你的學校,給自己重新畫一條起跑線吧。沒有人在旁邊干擾,你可以跑得更快。三年的時間,足夠你成為一個小女俠。」

  余周周感覺到眼前仿佛打開了一扇窗,看到了不一樣的世界。日子還可以這樣過,憤怒和仇恨也可以用這種方式排遣。

  而且,他竟然知道她是女俠。

  余周周笑了,許久沒有這樣開心地笑過了,她在陳桉的眼睛裡面看到了自己臉上彎彎的月牙。

  「嗯,」余周周重重地點頭,「這個遊戲我一定能通關!」想了想又說,「我也會考上你們振華的!」

  最後還是沒底氣地加上一句:「……考振華……不用考奧數吧?」

  陳桉大笑著拍她的頭,余周周不好意思地刮了刮自己的鼻頭,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問:「可是山崖下面沒有洞穴和秘笈怎麼辦?摔死了怎麼辦?」

  陳桉伸出小手指,跟她鉤鉤手:「周周,我就是你的秘笈啊。」

  「嗯,」余周周微笑,「我相信。」

  在外婆家門口,余周周跟陳桉揮手道別,陳桉突然叫住了她。

  「周周,這個東西早就想給你了,結果每次見你都想不起來,總覺得以後有的是機會。這次終於想起來了。」

  余周周接過一個厚厚的信封,低下頭疑惑地打開。

  照片上的小姑娘,獨自站在舞臺上,抱著大大的獎盃,臉上的笑容燦爛到難以想像。

  余周周幾乎都忘記了,自己曾經這樣笑過。

  「那次你的故事比賽,本來帶著相機是準備給潔潔照相的,但是她後來沒拿到名次,在臺上哭喪個臉,我就沒有照,所有的膠捲都奉獻給你了。照片洗出來後一直想給你,但是總忘記。可能我也是覺得照片太可愛了,想多留幾天吧。」

  余周周眼睛有些濕,輕輕地用手指撫摸著照片上的那個小丫頭。

  「周周,以後都要像照片上那樣笑哦,」陳桉俯下身看著她,「一定要笑得那樣燦爛才好看。」

  余周周把照片塞回信封,然後遞還到陳桉手裡。

  「你留著吧,你要是喜歡就留著。」

  陳桉驚訝了:「你不要嗎?照片上笑得多好看。」

  余周周搖搖頭,仰起臉,綻放了一臉比照片上還要燦爛的笑容,在夕陽溫柔地映照下,甚至浮現了幾分屬於少女的清麗美好。

  「你留著做紀念吧。」她說,「至於我……你看,我照鏡子就可以了。」

  余周周的變化,就像一夜春雨過後突然綠起來的行道樹一般,某天早晨背著書包睡眼惺忪地走出大門,一抬頭,就驚訝得合不攏嘴。

  她越來越喜歡笑,卻很少說話,好像擁抱著一個天大的秘密在等待什麼一樣。

  等不及一般的蠢蠢欲動,還有快樂,從心裡往外散發的快樂,並不是以一種興高采烈的方式發散出來,而是變得更內斂、更沉靜,仿佛身邊同齡人的一切悲喜和在意都是小兒科。她在自己毫無意識的情況下,已經一步邁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更成熟也更神秘的世界。

  不再像個小丫頭,而是一個少女。

  她繼續準備著每年夏天的大提琴考級,最後的十級,就像是一個句號,對某個人和某個世界的完滿告別。然而奧數班再也不去上,甚至能夠做到無視于老師的白眼——單潔潔終於忍不住,在某天悄悄地問她:「周周,你怎麼了?」

  余周周擺正筆袋,把從書店租來的《名偵探柯南》往書桌裡一推,歪頭一笑:「沒怎麼啊。」

  「我覺得你有點兒怪。」單潔潔低聲嘟囔,看余周周不打算解釋,才彆彆扭扭地說出真正的意圖。

  「你怎麼跟詹燕飛那麼好啊?」

  「你不喜歡她?」

  「沒!」單潔潔發現余周周越來越擅長乾坤大挪移,越來越像……自己那個表哥,她連忙笑了笑,「我怎麼不喜歡她了?我就是……你看你都不理我了。」

  單潔潔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余周周笑起來,拉拉她的手:「我怎麼不理你了?」

  「昨天說大家一起去批發市場買同學錄,你都不和我們一起去。」

  「哦……」余周周撓撓後腦勺笑了起來,「因為我不買同學錄,所以不想去。」

  「難道你已經買好了?」單潔潔驚訝萬分,「你都不告訴我!」

  余周周搖頭:「我沒買,也不想買。」

  「你不寫同學錄?」單潔潔幾乎感覺自己看到了怪物。

  這一年的初夏,幾乎所有人都瘋狂地在私底下傳遞著同學錄。女孩子們擠在一起,為不同的款式而左右為難:大本還是小本,粉色還是藍色,風景還是動漫,活頁還是檔案夾,內容是否齊全,必填項目裡面有沒有星座、血型,有沒有座右銘和喜歡的明星、熱愛的食物……

  同學錄的豐厚程度代表了這六年的人緣,大家都非常重視。余周周手裡積攢了一堆活頁紙,上面都用鉛筆在右上角標注了主人的姓名。她一張一張迅速地填寫著自己的姓名、昵稱、星座、生日……然後在每一張背後「畢業贈言」的部分認真地寫上「祝前程似錦,時時開心,事事順利,萬事如意」。

  搞怪的、煽情的、親昵的……大家都忙於開發各種各樣更有個性的留言,更重要的是,很多沒有捅破窗戶紙的曖昧物件都把這張同學錄看得很重很重。大家都在犯愁,因為究竟能升入師大附中還是八中始終是壓在這些男孩女孩心上的大石頭,可是又不能多說什麼,只能點到為止地說一句「我們永遠是好朋友」。

  余周周始終寫著那幾句話,只有在單潔潔、李曉智和詹燕飛三個人的同學錄上面多寫了幾句回憶過往的話。

  誰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想留下任何痕跡。余周周的生活中經歷了許多分離,她似乎已經比同齡人更早地預見了這些所謂「永遠是好朋友」的承諾是多麼的脆弱——他們所有人在時間和距離面前都是無能為力的,甚至都無法對抗自己的健忘和無情。成長的道路上總有更新奇的事情、更有趣的新朋友,但人的心靈很小,根本裝不下那麼多,所以一路前行,一路拋棄。

  直到六月中旬的星期二,林楊在放學路上堵住了她。

  四年級的鼓號隊和花束隊要參加共青團的慶祝大會,下午要集訓,會很吵鬧,所以全校下午放假。余周周背著書包路過操場,看到那些穿著鮮綠色鼓號隊服裝,頂著日頭排隊的孩子,突然抬起頭看向灰色的教學樓,有種輪回的滑稽感。

  生命就像陀螺,轉來轉去,於是生生不息。

  她剛剛結束了感慨,就看到林楊拎著書包靠著圍牆正在瞪她。

  「有事嗎?」

  林楊從背後拽出一張淺綠色的紙:「你還好意思問?你看看你給我寫的這都是什麼啊?」

  「林楊,祝你前程似錦,時時開心,事事順利。」

  余周周來回看了好幾遍,「這怎麼了?」也沒有錯別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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