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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余周周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你以前離開樂團的時候,不是說要參加比賽然後保送大學的嗎?」

  「哦,你說物理聯賽啊。」陳桉笑了,好像那是一件很久遠的事情一樣,輕描淡寫地說,「複賽的時候拉肚子,沒考好,只拿了二等獎,可以選擇的大學都不是很理想,所以打算參加高考自己考。」

  余周周直覺那是關乎命運的一件事情,這樣倒楣的陳桉,臉上竟然沒有一絲尷尬或者遺憾。她肅然起敬,陳桉是有希望拿到一等獎的,他都沒有抱怨,那麼,一直以來就奧數無能的余周周,還有什麼資格為了一次原本就不屬於她的初賽而難過呢?

  她側過臉看著陳桉,在藍天白雪的背景下,少年溫和沉靜的側臉讓人心生安定,他拖著背後沉重的雪橇,一直是一副輕鬆的樣子。他的音樂天賦,他在振華讀書,他家是內置樓梯的宮殿般的大房子……這一切都讓人不自覺地羡慕起這個男孩的優秀和幸運。然而,余周周在這一刻窺視到其中的某些奧妙,似乎並不是那樣順理成章,陳桉笑容的背後,仿佛另有天機。

  「你會考上清華的。」余周週一百二十分認真地看著他說。

  陳桉笑了:「完了,我想上北大,這可怎麼辦哪?通融一下吧,你能批准嗎?」

  余周周一下子紅了臉,低頭小聲說:「……北大也湊合吧……」

  陳桉哈哈大笑起來:「好,那就委屈我了,去湊合一下北大。」

  余周周抬起頭去看天空,藍到極致的世界盡頭,到底有多遠呢?她一直相信陳桉是可以飛到很遠很遠的地方的,他是她見過的所有人中,最最像主角的一個,保送失利只是大結局前的小挫折,所有的不幸都只是墊腳石,把他送上頂端,然後飛起來。

  「真好,這樣你就可以去北京。」她出神地說。

  「你很喜歡北京?」陳桉有些好奇的樣子。

  「不是,」余周周笑了,「我都沒去過北京,我從小就沒離開過家。暑假的時候,好多同學都去黃山、泰山或者海邊玩,可是我一直都沒有離開過這座城市。不過,我很羡慕你,可以到離家很遠的地方,不是去旅遊幾天,而是……而是徹底離開。」

  陳桉不再笑,他認真地看著旁邊這個目光茫然、一臉憧憬的小姑娘,然後也偏過頭去遙望天際。

  「對,我就是想離開。」

  很短的一句話,可是余周周很訝異地看著他,因為陳桉很少提起自己,他總是笑,總是在安慰別人,幫忙分析別人的事情,卻沒有主動說過任何一句以「我喜歡」「我討厭」「我想要」開頭的話。

  「為什麼?」

  他轉過來捏捏余周周的臉:「不為什麼。」

  於是余周周也不再問。她向來善解人意,不會像單潔潔她們一樣追問別人他們不想說的事情。

  「周周,你為什麼不開心呢?」

  余周周有點兒驚訝,但是她沒有習慣性地否認,只是問:「你怎麼知道?」

  陳桉眨眨眼,笑了:「我是神仙啊。」

  看到余周周像名偵探柯南一樣耷拉下來的眼皮,陳桉打了個哈欠說:「其實是冬至的時候家裡面聚會,我跟潔潔打聽了一下你的情況。她說你最近有些奇怪,不過你不告訴她為什麼,她猜你可能是被奧數折磨瘋了。」

  這樣的答案在情理之中,可是余周周不免有些失望。

  那一刻她忽然發現了自己的改變。曾經只要對著兩隻兔子貴族就能排遣那些小小的心事,然而現在,她的心事越來越紛雜碩大,她丟失了兔子,卻在期盼有一個人能像它們一樣,裝下自己所有的恐懼和煩惱。而且,那個人必須像神仙一樣,她什麼都不用說,對方就會明白,省卻在傾訴過程中所有的尷尬和難堪的沉默。

  陳桉的確不是神仙。

  她還是禮貌地回答了一句:「競賽考得不好。我一直很笨,學不會奧數。」

  陳桉並沒有像別人那樣安慰她「只要努力,總有一天會學明白」,他一臉古怪地問:「你為什麼非要學奧數不可呢?你那麼喜歡奧數嗎?單潔潔也不學奧數啊,為什麼你……」

  余周周連忙搖頭,卻又無法解釋清楚自己非學奧數不可的原因——那些原因都太世俗、太卑微了,在陳桉面前,在即將考大學的如此優秀的陳桉面前,她不好意思展示自己那些小小的危機和創傷。

  何況,單潔潔不學奧數,但是她提前學了英語,很多孩子都在三四年級的時候開始在外面補習英語。林楊有時候也會在跟同學聊天時,略帶炫耀地搖著頭說「I don't think so」(我不這樣認為);單潔潔也曾經指著余周周正在用的圓珠筆筆桿,驚訝地說,這個banana拼錯了啊!

  Banana(香蕉)拼的是對是錯余周周不知道,但是從那之後她就收起了那支圓珠筆,不敢再用了。

  剛才隨著冰滑梯飛走的憂鬱又粘到了身上。

  終於,余周周還是鼓起勇氣說實話。

  「我不能直升師大附中,我得自己考,考試的話要考奧數的……而且,不光是這樣,老師說……」余周周深吸一口氣,「說我們女孩子上初中很容易跟不上,如果不受奧數訓練,或者學不明白奧數的話,就說明腦子笨,上了初中也……而且我考不上師大附中,就要去非重點,還有,還有……」她發現自己說話有些顛三倒四,到最後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理由的背後究竟埋藏著什麼,只好住嘴,低著頭盯著冰面發呆。

  陳桉很久沒說話,余周周以為他在醞釀一些不鹹不淡的安慰自己的話,沒想到,他竟然一直在微笑,就像看著一隻困惑的小狗。

  「笑什麼?」

  「你非學奧數不可?非考師大附中不可?他們說不學奧數上初中就會跟不上,上初中跟不上就上不了好高中,上不了好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學……」陳桉一口氣說完,歇了幾秒鐘,「於是你就相信了?」

  余周周呆住了。

  「難道……不是嗎?」

  陳桉指指自己的鼻子:「我沒學過奧數,我也沒上師大附中,雖然可能北大不想湊合我,但是我湊湊合合地上了振華,你相信他們,還是相信我?」

  余周周呆愣愣地看著陳桉笑出一口白牙,他大聲地對自己說:「你到底相信誰?我可是活的例子哦。」

  那一刻,余周周抹了抹因為驚喜和訝異而湧出的眼淚,不得不承認,陳桉的確是神仙。

  至少是她一個人的神仙。

  余周周做夢一般地微笑起來,她胸中垂墜的那塊大石頭就這樣被陳桉取了出來,朝著天邊遠遠地丟走,她甚至能聽到它「撲通」一聲砸入江面中。

  說來說去,還是害怕走一條沒有人相信的道路。然而現在余周周知道,這條路,陳桉曾經走過,也走出了柳暗花明,她為什麼不相信呢?

  「難道,只有這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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