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阿耐 > 歡樂頌第一季 | 上頁 下頁
三五


  「我們孤兒院有門必修課,抱大腿。有志願者、領養人來院裡,大夥兒一哄而上,一條大腿上可以抱好幾隻小手,一個大人身上可以被七八個小孩抱得寸步難移,許多志願者到這一步就哭了。領養者則是在這些親昵的小孩子當中挑一個最親的最可愛的,他們管這叫有緣。我壞就壞在那麼小就有了記憶,我覺得院裡待著比跟著媽媽更安全,所以一到這種場合就趕緊躲開了。再說……本地人來領養的話,一聽說是某某某的女兒,到底心裡有疙瘩。所以很羡慕我們樓層的小關小曲,小關一看就是在父母手心裡呵護大的,小曲怎麼鬧騰她父母都寵愛她,她還總以為她爸爸虐待她。你呢?你是獨生子女,一定也很受寵愛。」

  「我這獨生子女比較特殊,家裡成分不好,當時窮得叮噹響,沒錢生第二個。等後來平反,卻有了獨生子女政策,不能生了。所以我歪打正著成了老一輩獨生子女。當時一直羡慕人家打架有哥哥幫,回家有姐姐洗衣服,人心不足。」

  「姐姐洗衣服?」

  「孩子多的家庭,都是大孩子抱小孩子,所以才有長兄抵父,長姐如母之說。你以後就是你弟弟的媽了。」但奇點隨即就小心地轉移了話題,「你看了那麼多書,最喜歡哪個作者?」

  「我最喜歡曼瑟·奧爾森,喜歡跟隨他強大的邏輯,被他一路牽引到最終結果。不過我相信你問的應是我最喜歡哪個小說作者,基本上沒有特別喜歡的,尤其是童話作者,我很慶倖小時候沒書看,避免了受童話那種邏輯混亂書籍的荼毒。」

  奇點聽得哭笑不得,剛想反駁,安迪就又搶著道:「考慮到跟我同齡的女孩子很多還靠著爸媽生活,而我能承擔起供養弟弟的責任,還是挺值得驕傲的。所以你不用善意回避這個我未來將長姐如母的話題。」

  「既然……我繼續說四個建議。一、今晚上住市區,不去黛山;二、明天領了人就走,不要在黛山轉悠;三、看到你弟弟身上與你相似的特徵,不要舉一反三;四、有情緒立刻跟我說,不要見外,我很願意幫你分擔,除了銀行密碼之類的可以不說。OK?」

  「OK。」安迪心裡忽然很踏實,感覺身邊又多了一個依靠,「黛山的野生甲魚表示情緒穩定,避免一場殺身之禍了。為什麼你與其他獨生子女不一樣,似乎少了點兒驕縱。」

  「你是第一個說我不驕的。你今天為什麼不搶我話頭?」

  「心裡緊張。不過,其實我平時話不多的,常態是坐在一邊看別人說,看別人熱鬧。」

  「跟我投緣,所以話多?」

  「是。」

  「女孩子能不能矜持點兒?」

  「有必要考驗彼此的智商嗎?」

  「這與考驗智商沒關係,你這山楂樹,哈哈。我以後慢慢培養你。」

  「蘿莉養成計畫?」

  奇點只能無奈地笑,這種鬥嘴,他還是第一次遇到,沒有模式可循,倒是一路不愁枯燥。

  李朝生在火車上很靈活,他叮囑關雎爾站在人擠人的過道上別走開,然後他捏著包香煙到處找穿制服的,很快就弄到兩張硬臥。然後又捏著香煙將兩張臥鋪換到一起,一個上鋪,一個中鋪。可惜關雎爾看不出此中門道,只以為上火車只要有錢就應該有睡的或者坐的,又不是春運時節,上車補到臥鋪沒什麼稀奇。她要求睡乾淨點兒的上鋪,以免有人探頭探腦地張望。

  等一熄燈,出遊的激動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李朝生似乎在中鋪睡著了,關雎爾卻犯愁起來。大事不好,她穿的不是旅遊鞋,而是中跟鞋,明天得走得腳底起泡……不好,這雙鞋子值近千元,放在下鋪的床底下不知道會不會被人順手牽羊……會不會有人等她睡著了,偷了她的電腦包和雙肩包……還有中鋪的李朝生更容易被偷……半夜會不會有猥瑣男人毛手毛腳呢……明天早上火車六點到站,停十分鐘離開,那麼起碼得提前半小時醒來作準備,火車聲音這麼響,不知會不會蓋過手機鬧鐘聲……她左看右看,那些陌生的乘客仿佛都心懷鬼胎。

  關雎爾越想越不安穩,一會兒爬下去將兩人的兩雙鞋子都拿上來,找出一隻乾淨塑膠袋包裝好,放在床鋪中間。一會兒又伸出頭看看李朝生的中鋪,看清楚衣服沒有掛在外面,才放心。又將電腦包與雙肩包並排放在鞋子邊上,一起蓋上被子,這樣即使小偷也一時找不到了。全都安排妥當,可就是她幾乎沒多少地方可睡,只能老老實實仰躺著。稍微有個風吹草動她就睜開眼睛來巡視,不僅將自己床鋪上的東西都檢查一遍,還得探出腦袋檢查李朝生的東西。於是,一夜無法安睡,幾乎眼睛睜了一夜。等列車員來換車票叫醒,她卻累得發呆了。

  李朝生怎麼都想不到出遊的開端竟是這樣,他激動地生龍活虎地醒來,面對的卻是關雎爾呆滯的雙眼。得知關雎爾一晚上一個人默默地照應兩張床鋪,幾乎一夜沒睡,而且遞過來的李朝生的鞋子還帶著被子裡的體溫,李朝生心裡真想把這傻姑娘抱在懷裡好好撫慰一通。於是,兩人下了火車,第一件事是找到一家知名的全國性的商務連鎖酒店住下,讓關雎爾安全地好好地睡一覺。

  安迪與奇點到了黛山縣所屬的市,這裡雖然是安迪的家鄉,可奇點比安迪更熟悉,他有生意在此地。他下高速就直接去了一家常住的酒店,登記入住。安迪做甩手掌櫃,背著手看奇點登記,等接待遞回她的護照與奇點的身份證,她好奇地拿來奇點的身份證細看。「你1975年生,才比我大四年。」

  「我跟你說過我沒比你大多少,你看來沒相信。」奇點也看安迪的護照,彼此一點兒都不客氣。

  「我的生日其實應該在6月,前不久才知道的。生年倒是沒弄錯。」

  聞言,櫃檯裡面的接待一臉詫異地看了他們倆一眼,遞來兩個房間的鑰匙卡。安迪拿了鑰匙卡就走,她剛才聽到暌違多年的鄉音,瞬間觸發她藏在腦袋深處的黑色記憶包,她唯有一躲了之,免得待在酒店的大廳裡,到處都能聽到本地人的喧嘩。可是,明天怎麼辦,明天即將密集聽到的,都是正宗黛山的鄉音,她從出生便已熟悉的鄉音。在她的記憶中,鄉音並不美好,充滿下作的低級的粗糙的無禮的渾濁的暴戾的詞彙,那些詞彙是如此熟悉,她從小就在那些詞彙中長大,只要有環境,她也是張嘴就來。那些詞彙,她長大後不得不以閉嘴不言才能克制出口成髒。可是,今天才一接觸,那些詞彙已經排山倒海湧到嘴邊,其他的記憶更是無邊無涯,仿若受到催眠。她剛才就想給詫異看他們的接待一句損話呢,好不容易才忍住。她迫切地想要做一個正常人。

  奇點見安迪有異,到電梯裡才問:「怎麼了?臉色不對勁。」

  「近鄉心怯,才聽到幾句本地話,激動了。最需要安眠藥一粒,保證睡眠。」

  「我有白加黑感冒片,可以給你一粒。你不嗜煙酒,藥力足夠。但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安迪勉強擠出笑臉,等拿了黑片就趕緊吞了,躲進自己房間等睡覺。

  但奇點越想越不對勁,心想,今天才到市區就這樣了,明天又會怎樣。他想來想去,掛了個電話給安迪,但安迪似乎是拔了電話線,大概是拒絕騷擾。奇點只得直接去敲門,等門開,他就自覺退後一步,但臉上笑嘻嘻的,似乎有點兒不懷好意地看著安迪只伸出一隻頭。「還沒睡?」

  「在看書,等睡意。你什麼事?」

  「這麼警惕,太不把我當朋友了吧?」

  「換上睡衣了,不方便。」

  安迪既然說得如此老實,奇點不便再開玩笑,「跟你說個正經事,走廊不方便,或者你來我房間?」

  「哦,等等。」安迪縮回腦袋,披上風衣,走去奇點的房間,見房門洞開,她進去後也不關上,讓門敞開著。而且她也不坐下,就這麼站在過道上,雙手插風衣兜裡。奇點見此,索性遠遠站到房子的角落,免得安迪驚惶。

  「我剛才想到一件事,你說你大英雄怕見老街坊,激動了。為什麼車上跟我講那麼多有關孤兒院的事,你當時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按說也是回憶,你卻沒激動。你想過為什麼嗎?」

  「唔?」確實怪異,安迪一時愣住了。按說,孤兒院的事兒也是她不願提起的,凡是勾起回憶的事兒她都不願多提,連以前譚宗明問起來的時候她都不願多說。為什麼今天能在車上情緒穩定地講那麼多?她當時甚至還提了本地人為什麼不願意收養她,那不比鄉音更衝擊嗎?「不知不覺,上了你的當?」

  「說明你並不害怕事實,你害怕的只是你心中提示的恐懼。說到底,你是自己嚇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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