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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不是——」

  「你不說老實話,我就不告訴你怎麼往國內寄錢了——」

  他心想你不告訴我,我到銀行去問。但他想起自己沒車,去趟銀行很不方便,還得謝怡紅出車,於是他老實承認是寄給小冰的,但是是用來還小陸的那些錢的。

  謝怡紅居然沒反對,很爽快地說:「你就寫張支票就行了。」然後就教他怎麼寫支票。

  那是他生平開出的第一張支票,搞得比寫情書還隆重,寫了好幾次,浪費了幾張支票,才覺得滿意了。他把支票裝在一個信封裡,又簡單地給小冰寫了幾句話,大意是說這是還小陸那筆錢的,他一下拿不出那麼多,但他會每月還一些,請她收到支票後告訴他一下。他把自己的電話號碼,電郵帳號什麼的,全都告訴了小冰。

  支票寄出去後,他就暗中數著日子,等著小冰那邊的消息,一直等到十五天過去了,還沒接到小冰的電話或者電郵,於是他理直氣壯地往小冰那裡打了個電話,藉口是問問她支票收到沒有。

  小冰波瀾不驚地說:「收到了。不過我勸你以後別寄了,你寄了我也不會轉存的,白白浪費你的支票和郵票——」

  他這才知道支票還有個轉存的問題,難怪謝怡紅一點也不阻攔他寄支票呢。他著急地問:「那怎麼辦?我要怎麼才能還上你們的錢?」

  「說了叫你別還的,你怎麼不聽呢?以後也別打電話了,國際長途,貴得很,不要賺了幾個美元,就闊乎其闊,亂燒包,把一點錢都浪費在電話上了——」

  §73

  譚維被小冰奚落嘲笑了一通,而且小冰後來也一直沒去轉存那張支票,但他還是每月照寄不誤。

  還帳好像已經成了他生活的目標和動力,他的生活工作都是圍繞還帳在進行。每個月月底,他把一張支票寄出去了,就開始盼望下一個發薪日,一邊算計著又掙了多少錢,一邊儘量把自己的支出控制在五百塊以內。到了下一個發薪日,他先上網查一查工資打進自己的帳號了沒有,如果已經打進去了,他就寫一張支票,寄給小冰。過了十五天,他就打個電話給小冰,看她收到支票沒有,於是再被她奚落嘲笑一通。

  他也知道這樣的生活很無聊,但不這樣的話,他還真的想不出為什麼要呆在美國。

  他在美國的生活可說是味同嚼臘,每天就是上班上班,早上七點左右就起床,胡亂搞幾片麵包或者速食麵吃吃就提著午餐盒去上班。午餐盒裡裝的都是昨天前天的剩飯剩菜。他住的地方雖然在校車線上,但剛好在個兩不靠的地方,而他上班的地方,也是在一個兩不靠的地方,如果他坐校車去上班,兩邊走去車站的時間比他乾脆走去上班的時間短不了多少,所以他基本都是走路去上班,也算鍛煉身體。

  老楊的實驗室號稱G大的「CHINATOWN」,雇的人全都是老中,天南海北的都有,也不知道老楊是怎麼把這些人發掘出來的,或者說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把老楊發掘出來的。老楊很愛引用毛主席語錄來總結這個現象:「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

  不過老楊說的這個「共同的革命目標」,就是「剝削與被剝削」。老楊就像「半夜雞叫」裡的周扒皮,每天很早就去上班了,等到跟實驗室裡每個人都打了照面、派了工之後,老楊就不見了,要到中午的時候老楊才浮現在系裡的COFFEEROOM裡,跟大家一起吃午餐,打情罵俏,實施通俗油滑版親民政策,同時也監督大家不要在午餐上花太多時間。然後老楊又不見了,要到下午五點左右才又浮現在樓裡,關懷備至地問候大家:「還沒走?不早了,快回家吃飯吧,活沒幹完的話,晚上六點半過來幹就行了。」

  不用說,實驗室的每一個員工都在背後講老楊的壞話,但當著老楊的面,大家屁都不敢放一個,因為老楊時常有意無意地提起國內某些知名高校們的某些知名老師們又在要求來他實驗室工作,他都婉言謝絕他們幾回了,那些人就是不放過他。老楊說的這些絕對不是撒謊,因為老楊有時會把這些人的EMAIL轉發給實驗室的人,叫他們看看誰比較合適。

  週末的時候,實驗室大多數人都「自覺」到學校加班加點,因為人家在加班,你怎麼好不加班?你不加班,不怕老楊覺得你不積極,到時候把你開銷了?而且老楊總能在星期五給你佈置點什麼活,讓你當天干不完,不得不週末來加班。老楊自己週末也加班,當然還是那麼三段式地在樓裡浮現一下。

  對這一切,譚維的怨言遠沒有實驗室其他人那麼大,他甚至有點感謝老楊把他的時間表排得這麼滿,不然的話,他孤家寡人一個,又沒車,在G城可說是寸步難行,晚上和週末都沒地方去,還不如到實驗室去,至少可以看見幾根人毛,聽見幾點人聲,還可以強迫同事跟他講幾句話。如果呆在家裡,小周不是在學校幹活,就是在家裡睡大覺,他連說話的人都沒有一個,孤獨無比。

  謝怡紅很少到實驗室來,來的話也是把實驗一做上,就捧起一本書在看,要麼就在做作業,他聽見她說得最多的話就是「要DUE了,要DUE了」。剛開始他很不習慣,因為在A市的土話裡,「丟」就是做愛到了高-潮的意思,他不明白怎麼謝怡紅也是A市人,居然就能在他這個A市人面前「丟」啊「丟」的,也不怕他想歪了?

  謝怡紅在實驗室好像是個特權階級,總是來如風,去如風的,一周肯定沒工作到十三個小時,但也沒遇到什麼麻煩。她每回一來實驗室,只要老楊在那裡,都會跟她開幾個玩笑,嘻嘻哈哈,拍拍打打的。有次老楊請實驗室的人去家裡吃飯,還讓謝怡紅擔任HOSTESS一角。

  聽謝怡紅講,老楊的老婆在國內時是個紡織女工,文化革命的時候。老楊被下放到他老婆的那個廠去勞動,在那裡認識了他老婆。那時興知識份子跟勞動人民相結合,於是老楊就跟他老婆結合了。後來老楊時來運轉,回到大學教書,還出了國。據說老楊是個很傳統的人,堅持糟糠之妻不下堂,出國兩年就把老婆兒子都接出來了。無奈他老婆是一大老粗,又不懂英語,呆在美國是說不出的難受,最後就回國去了,聽說在國內開個小店子,過得如魚得水。老楊按時寄生活費給他老婆,兒子就留在美國讀書。

  譚維看老楊的那個勢頭,很有追求謝怡紅的意思,就私下提醒她說:「你要當心,先弄清楚老楊跟他老婆離婚了沒有——」

  謝怡紅吹噓說:「離婚不離婚,還不是在我一句話?」

  「那他幹嘛不先離了婚再來追你呢?」

  「你以為別人都跟你一樣傻吧?他這麼精明的人,怎麼會在踩牢一條船之前就把另一條船蹬了呢?」謝怡紅解釋說,「他跟他老婆離婚,要損失很多錢的,他們婚後的財產,他老婆都有一份——」

  他擔心地說:「那他會不會因為這個原因就不跟他老婆離婚?」

  「難道我不值那麼些錢嗎?你放心,他會想辦法讓他老婆離婚的時候得不到什麼錢的——」

  「什麼辦法?」

  「比如以我的名義買房子啊,投資啊,那他老婆就得不到了——」

  「那他肯不肯放你名下呢?」

  「如果我答應嫁給他,他當然肯——」

  「這個我有點懷疑,如果老楊這麼會算計,那他又怎麼會願意把他的財產放在你名下呢?他不怕你把他的財產卷走了?」

  謝怡紅呵呵一笑:「把他的財產卷走?好主意,不如這樣吧,我先跟他結婚,等他把他的財產放到我名下之後,我們兩個就卷了他的財產私奔,怎麼樣?」

  他一愣:「我們兩個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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