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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上午有點事——我在L鎮上的船——」葉紫眉見他情緒不高,關心地問,「怎麼?不開心?不開心就別唱了,我們去喝酒——」

  「不唱不賠錢?」

  「說了這是我的船,你還怕什麼?我叫你去喝酒的,誰敢讓你賠錢?走吧,這裡沒一個好嗓子,唱得沒意思——」

  他跟著葉小姐去了吧台那裡,葉小姐叫人送幾瓶酒到她艙房裡去,然後對他說:「在這裡喝不好,招人現眼的,到我房間去喝吧——」

  他跟著葉小姐去了她的房間,很豪華的,比他的那間豪華多了。兩個人坐下喝酒,他幾杯酒下肚,變得非常囉嗦,主動講起他跟小冰離婚的事,講到傷心之處,還弄得淚眼婆娑的。

  葉小姐勸解說:「其實這件事往好處想想,也沒什麼不得了的。離了就離了,她一個病人,終生都要人照顧,要吃藥打針,搞不好還可能出現排異,前功盡棄,一切又要從頭來,那得花多少錢?」

  他很茫然,雖然他也知道這一點,但他沒想過為這事離婚,總覺得結了婚,就是一家人了,是苦是累,都是一家子的事,現在他一個孤家寡人,想照顧誰都沒得照顧。

  葉小姐安慰他說:「你也別吃那個什麼小陸的醋,他也是新開的茅廁,三天香。現在他能把小冰搶過去,他很得意,等他跟著拖累幾年了,那點新鮮感過去了,就沒這麼大熱情了,他們兩個遲早是吹,小冰還有哭瞎眼睛的一天——」

  他想到小冰會落得那麼淒慘的下場,心裡好難受,好擔心,追問道:「你真的這麼想?那——如果小陸不管小冰了,她怎麼辦?萬一她——排異嚴重——又要換腎——而小陸不肯出錢了——那怎麼辦?」

  葉小姐心疼地看他一眼:「你真是個——呆子——她都不要你了——你還管她幹什麼?難道你還指望小陸不要她的那一天,你去把她檢回來?」

  他想了想,說:「我不會把她檢回來的,沒意思了,但是——作為——朋友——也許還是會幫她的——我是說——如果我有能力的話——」

  「象你這個搞法,你這輩子永遠都會欠債——」

  「其實你跟我的搞法不都是一樣嗎?你不也沒跟你丈夫——離婚嗎?」

  「我這怎麼同?我丈夫又沒跟人跑掉,如果他跟人跑掉,我求之不得,睡著了都要笑醒了,因為他不光賺不了錢,連——夫妻的事都——沒興趣也沒勁了。我不過是想給自己保留一個家庭,外人看我有個丈夫,我面子上光彩一些——心裡想著也——好過一些——老了也有個伴,因為我接觸的那些人,雖然現在捨得為我花錢,但也沒有誰是準備跟我天長地久的——最多也只是把我偷偷摸摸地養在外面——」

  §69

  譚維驚奇地問:「你——你被人包養了?」

  「你才知道?」葉小姐哭笑不得,「那你以前以為我從哪里弄那麼些錢來給我丈夫換腎的?我那時又沒工作,又不會生錢,不被人包養還有什麼別的出路嗎?」

  他以前百分之八十以為葉小姐是靠幹公司的錢為丈夫治病的,但現在看來自然是太幼稚的想法了,他嘟囔說:「我以為你——是下海幹——那個營生了呢——」

  「哪個營生?做雞?別做夢了,A市的行情你可能還不知道,大多數雞都是廉價雞,出個鐘才幾十塊錢,你一天能出幾個鐘?就算你二十四小時不停地幹,你也賺不了多少錢。怎麼?你覺得包養比做——雞——下賤?」

  他連忙聲明:「沒有,沒有,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是說——」

  「是不是你知道我被人包養——就——覺得我——骯髒了?」

  「沒有,沒有,我怎麼會這麼想呢?」他誠懇地說,「我剛才還在想被別人包養呢——只是沒那個——本事。還是你好——又年輕又漂亮——肯定有人願意——為你掏——腰包——」

  葉小姐有點自鳴得意地說:「你這話沒說錯——願意為我掏腰包的大有人在——但這個也要靠機遇和時間的。說了你可能不相信,最先包養我的——是我丈夫的——好朋友——以前就想追我的——但是被我丈夫搶了先——」

  他想那個「好朋友」肯定是趁人之危,遂了自己從前沒遂的心願,不由得聯想到小陸,覺得這兩個男人都是一丘之貉,很令他鄙夷。他問:「那你丈夫知道不知道這事?」

  「當然知道,我們又沒瞞著他,瞞也是瞞不住的,總要交待給他治病的那些錢是從哪裡來的吧?」

  他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你丈夫他知道——還讓你——這樣做?」

  「他不讓我這樣做,還能讓我哪樣做?他想活下去嘛,當然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知道的,求生的本能是所有動物身上——最強的本能,他不想年紀輕輕就死掉,就只能委屈自己的自尊心,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他都得接受這個事實——」

  他有點替葉小姐的丈夫堵得慌,難道一個人為了活下去就可以受這種——氣?就忍心讓自己的老婆去——被別的男人包養?如果是他,他肯定是寧可病死掉,也不願意這樣做的。但是誰知道呢?也許他這是站著說話腰不疼,他現在沒病沒災的,當然說得起這個話。等他到了生死攸關的地步,說不定也是千方百計想苟延殘喘活下去,什麼屈辱都可以承受。他現在不就為了還帳願意被人包養了嗎?他這還只是個錢的問題,人家那是命的問題,所以做出什麼來都是可以理解的。

  他感歎說:「哎,人不到萬不得已,誰會希望自己的——愛人去被別人——包養?人不到萬不得已——誰又會願意讓人——包養?」

  「你們男人可能是這樣,但是我——其實我現在也不一定要被人包養才活得下去,但是已經幹開了頭,而且得心應手,也就不想——改變了。這就像你教書一樣,教了這麼些年了,教出經驗來了,也發現自己在這方面有專長,當然就不想半路改行了。我想趁著現在還年輕,還有人肯花錢,先攢一筆錢,等人老珠黃沒人要的時候,也就不愁錢用了。但是你們男人不同,尤其是像你這樣——做老師的人——自尊心是很強的——包別人也許還受得了——被人包——可能太傷害自尊心了——」

  他心說「被人包還不是最傷害自尊心的,想被人包,又找不到人來包,那才是最傷害自尊心的」,但他低頭喝酒沒說話。

  葉小姐笑著說:「不過你這個人很奇怪的,那些喜歡你的女人給錢你,你卻不肯——遂別人的願,反而要急急慌慌地還錢人家,但是你又準備讓那些不相干的女人包你,這到底是為什麼?」

  他也講不出是為什麼,他只是不能想像他因為接受了謝怡紅或者藍老師的錢,就去跟她們睡覺,用來抵債,那不僅是她們要看不起他,連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好像把她們純潔高尚的人品玷污了一樣。他支吾說:「哪裡有什麼喜歡我的女人要包我?」他把謝怡紅和藍老師的事講了一下,說,「你看,人家這是在要——包我嘛?根本都不是,她們只是心地善良——助人為樂——」

  「我不是說她們,我是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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