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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還差好幾天,他就買好了禮物,是一套非常性感的睡衣,小冰以前看過好幾次都沒捨得買的。紀念日那天他特意跟人調了課,以便晚上能跑到岳父母那邊跟小冰一起慶祝。他沒告訴小冰說他要過去,小冰也沒提起這個紀念日,他知道小冰肯定是希望他自覺地記得這個日子,自覺地跑過去慶祝,如果還要提醒,那小冰肯定覺得太沒勁了。

  下午下了班,他就跑回家去,洗了澡,穿了那套一千多塊錢的西服,打的跑到岳父母家去,以為能趕上一頓豐富的晚餐和小冰驚喜的笑臉。但等他興沖沖地跑到那裡時,卻只看見岳父母兩人在吃飯。岳父母見他來了,都起來張囉碗筷,他失望地問:「媽,小冰呢?」

  岳母說:「她接到一個電話,就出去了。她可能不知道你今天會過來——你平時不是週末才——有空嗎?」

  「今天——有點空,就跑過來了。她——有沒有說去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她沒說——」

  他怕小冰為了慶祝這個紀念日,特意趕回他們自己的小家去了,心裡很後悔,早知道是這樣就應該事先告訴小冰一下的,免得兩個人這麼錯過了。他往小冰的手機打了個電話,關機。他又往自己家裡打電話,沒人接。他想小冰可能還在路上,等過一會再打電話。他隨便吃了幾口飯,就到臥室去等,本來想就這麼躺躺的,哪知道一躺下去就睡著了。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經十點多鐘了,小冰還沒回來,他馬上往家裡打了個電話,還是沒人接。他又往她手機打電話,還是關機。他著急了,心想肯定是小冰回了他們自己的家,發現他不在,就賭氣跑掉了。他跑出去問岳母:「媽,小冰有沒有打電話回來?我剛才睡著了,沒聽見——」

  「沒有啊,她沒打電話來——」

  他問:「您知道不知道她——經常去那些地方?我想去找找,現在這麼晚了——」

  「她有時在學校備課——或者批卷子什麼的——也回來得挺晚的——」

  「那我去她學校找她——」他往小冰的辦公室打了個電話,沒人接。他又給她手機打電話,還是關機。他跑到她的辦公樓去了一趟,整個大樓都是黑呼呼的。他回到岳母家,看了看表,快十一點了,他決定等到十一點,如果到十一點小冰還沒回來,他就到小冰的幾個朋友家去找。

  他不敢再躺床上了,怕一躺下又睡著了,就坐在寫字桌前的椅子上。電腦沒關,螢幕上幾條熱帶魚在那裡上下翻飛,翻得他心煩意亂的,想趕走那幾條魚。他剛碰了一下滑鼠,螢幕上那幾條魚就不見了,出現了一個似乎是沒來得及關上的視窗,是個寫檔的編輯器。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好像是從什麼地方拷貝過來的一些電子郵件。他忍不住看了幾條,發現是一個叫「冰」的和一個叫「恨水」的之間的電子郵件。

  他想起小冰對他講過的一個名人逸事:作家張恨水原名並不叫「恨水」,是因為追求謝冰心不成,才一氣之下改成了「恨水」的,取「恨水不成冰」的意思。

  §62

  譚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電子郵件裡不光有情啊愛的軟體,還有一些砸得死人的硬體,那些個描寫,雖然很含蓄,甚至很詩意,兒童是絕對的不易看懂,但像他這樣婚齡若干年的人,還是一眼就能看出那些「兒童不宜」的內容的。

  他幾乎想都沒想,就認為這個「冰」就是小冰;但他想了又想,還是不知道這個「恨水」是哪個「水」。他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肖醫生,雖然小冰自己說現在跟肖醫生沒什麼接觸了,但他知道小冰跟肖醫生一直有來往,因為小冰參加了那個臨床實驗,還要幫肖醫生翻譯文獻,那不都得接觸麼?但這些電子郵件裡有時夾雜一些英語,有的完全是用英語寫的,又讓他覺得「恨水」不應該是肖醫生,除非肖醫生所謂的「英語不好」只是虛晃一槍,是找小冰翻譯文獻的一個藉口。

  他就跟所有戴綠帽子的丈夫一樣,發現妻子有外遇的時候,心裡全都是怒火,腦子全都是漿糊,智商急劇下降,邏輯不翼而飛,語言能力低劣到只會說一個句子:「是誰?」,好像回答了這個問題就能把綠帽子扔到爪哇國去一樣。

  他「是誰?是誰?」了好一陣,也沒是個誰出來,於是又回頭去看那些電子郵件,發現檔案名起得天真無邪,叫做「高考指南18」,那就是說前面還有1到17?他追蹤到資料夾裡,發現真的有「高考指南1」到「高考指南17」。他隨便點開了一個「高考指南」檔,發現還是「冰」和「恨水」之間的電子郵件,不過是早些時候的。看來小冰把這些電子郵件都拷貝出來,按時間順序歸類存檔,加了題目和按語,好像在做一部紅杏成長史,準備拿去出版似的。

  他一目十行地看了一些,看得心情煩亂,視線模糊,既看不懂,又看不完,遂決定列印出來,帶回去慢慢「指南」。他按了「列印」鍵,那個印表機象個性冷淡的女人一樣,好半天才熱了身,然後又象個小腳老太太似的,奇慢無比地列印著。他平時從來沒注意到印表機這麼慢,可能是平時他不怎麼捨得在自己的印表機上打東西的緣故,也可能是平時時間充裕,就不覺得印表機慢,今天真是慢得叫人恨不得砸了那傢伙。這還不算,剛列印了幾張,就夾紙了。他莽撞地抓著夾住的紙,猛力扯了出來,扔進字紙簍,想了想,又揀了出來,揉成一團,塞進自己口袋裡,怕留下罪證,被小冰發現。

  一個檔就打了五、六張紙,他有點猶豫了,不知道要不要再列印下去,耳邊響起了小冰的諄諄教誨:「印表機油墨很貴,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在自己家裡的印表機上打東西,要拿到學校去打。」現在算不算「萬不得已」?應該算吧?他總不能把這樣的檔拿到學校去打吧?他決定繼續列印下去,能打多少打多少,但不能把油墨打光,免得小冰發現了。

  他剛打開另一個檔準備列印,就聽見小冰回來了,在外面跟她媽媽說話。他慌忙把列印出來的東西塞進自己的公事包裡,還沒來得及把那個打開的文件關上,小冰就走進臥室來了。他緊張地看了電腦一眼,發現那幾條熱帶魚還沒出來,那個編輯器還堂而皇之地開在那裡。他心裡很慌,好像是他在跟人網戀,被小冰撞破了一樣。

  還好小冰並沒注意到電腦螢幕,只問他:「你今天晚上不是有課嗎?」

  「跟人調了課——你——去哪裡了?」

  「在學校備課——明天有人來聽我的課——」

  「怎麼我去你們辦公樓找你的時候,你辦公室的視窗是黑的?」

  「噢?那我可能剛好去廁所了——」

  他想,去個廁所還至於隨手關燈?又不是在自己家裡,小冰什麼時候這麼愛惜過公家的電了?但他沒點穿她,知道點穿了也沒用,你點穿一個窟窿,小冰就有本事打一個補丁。你可以說整個大樓的視窗都是黑的,那她就可以說廁所在樓的另一邊。如果你說你兩邊都看了的,視窗都是黑的,那她就可以說那時剛好停電了,或者你走到樓的另一邊去的時候,她又回到樓的這一邊來了。你不可能是整個晚上都呆在樓下的,你也不可能同時在樓的兩邊,那你就不能證明她不是在大樓裡。

  他覺得頭很疼,現在好像已經到了兩個人之間要鬥智鬥勇的階段了,真理已經不再能從對方口中直接得到了,而要靠自己敏銳的觀察力和提問的技巧來得到。但他在這方面的智勇顯然不及小冰,明明知道她在撒謊,就是不知道怎麼才能讓她承認事實。

  小冰說:「我去洗個澡——」然後從櫃子裡拿了睡衣什麼的,到洗澡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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