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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第四十四章

  這一次,靜秋不知道什麼才是最壞的思想準備了。可能老三為了怕她擔心他的病,就謊說自己沒病,一個人躲到一邊「等死」去了。但是所有的證據都在反駁這種推測,縣醫院的醫囑證明他的確是因感冒住院的,二隊的人證明他的確是早就把調回A省的手續辦好了。

  要說老三把所有這些人全部買通了,都幫著他來騙她,應該是不可能的。特別是醫囑,那麼多天、那麼多人的醫囑都在那裡,不同的鬼劃符,肯定出自不同的醫生之手,不可能是老三叫那麼多醫生幫忙編造了那本醫囑。

  說到底,只有端芳一個人說老三得了白血病,而且也是聽老三自己說的,誰也沒看到過什麼證據。靜秋想不出老三為什麼要對她撒這個謊,說自己得了白血病。他說是為了跟她見一面,但他是在跟她見面之後才說他有白血病的,這怎麼講得通呢?

  她幾乎還沒有時間把這事想清楚,就被另一件事嚇暈了:她的老朋友過了時間沒來。她的老朋友一般是很準時的,只有在遇到重大事件的時候,才會提前來,但從來沒推遲過。老朋友過期沒來就意味著懷了孕,這點常識她還是有的,因為聽到過好些女孩懷孕的故事,都是因為老朋友過期不來才意識到自己懷孕的。

  那些故事毫無例外都是很悲慘很恐怖的,又因為都是她認識的人,就更悲慘更恐怖。八中有個小名叫「大蘭子」的女孩,初中畢業就下了農村,不知怎麼的,就跟一個很調皮的男孩談起了朋友,而且搞得懷孕了。聽說大蘭子想盡了千方百計要把小孩弄掉,故意挑很重的擔子,從高處往地上跳,人都摔傷了,小孩也沒弄掉。

  後來小孩生了下來,可能是因為那樣跳過壓過,又用長布條子綁過肚子,所以小孩有點畸形,有兩根肋骨下陷。大蘭子到現在還在鄉下沒招出來,她的男朋友因為這件事再加上打架什麼的,被判了二十年。那孩子交給她男朋友的媽媽帶,兩家人都是苦不堪言。

  大蘭子還不算最不幸的,因為她無非就是名聲不好,在農村招不回來,至少她男朋友還承認那是他的孩子,大蘭子也還保住了一條命。還有一個姓龔的女孩,就更不幸了,跟一個男孩談朋友,弄得懷孕了,那個男孩不知道在哪裡搞來的草藥,說吃了可以把小孩打下來。姓龔的女孩就拿回去,偷偷在家熬了喝,結果小孩沒打下來,倒把自己打死掉了。這件事在K市八中鬧得沸沸揚揚,女孩家裡要男孩陪命,兩邊打來打去,最後男孩全家搬到別處去了。

  靜秋聽說到醫院去打掉小孩是要出示單位證明的,好像男女雙方的單位證明都要。她當然是不可能弄到單位證明的,老三現在也不知去向,當然更弄不到他的單位證明。她想,老三什麼都懂,肯定也知道這一點,他這樣偷偷摸摸地跑掉,是不是就是因為害怕丟這個人?所以及早跑掉,讓她一個人去面對這一切?

  她怎麼樣想,都覺得老三不是這樣的人,他以前對她的那種種的好,都說明他很體貼她,什麼事都是替她著想。怎麼會把她一個人扔到這樣一個尷尬的境地不管了呢?即便是他真的得了白血病,他也沒有理由讓她一個人去面對這事吧?他總可以等這事了結了再躲到一邊「等死」吧?

  他這種不合邏輯的舉動,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解釋掉:他做那一切,都是為了把她弄到手。

  她想起看過的那本英國小說《苔絲》,那本書不是老三借給她看的,而是她在K市醫院學醫的時候,從一個放射科的醫生那裡借來看的,只借了三天就被那個醫生要回去了,她沒時間細看,但故事情節還是記住了的,是關於一個年青的女孩被一個有錢人騙去貞操的故事。

  她還想起好幾個類似的故事,都是有錢的男人欺騙貧窮的女孩的故事。沒到手的時候,男人追得很緊,甜言蜜語,金錢物質,什麼都捨得,什麼都答應。但等到「得手」了,就變了臉,最後倒楣的都是那個貧窮的女孩。她突然發現老三從來沒借這種書給她看過,大概怕把她看出警惕性來了。

  順著這個路子一想,老三的一舉一動都可以得到解釋了。他努力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那天在醫院的那一幕。如果他真的不想讓她為他的病著急,他就不會說什麼「同名不要緊,只要不同命」。他也不會在她問到他是不是白血病的時候點那個頭,保密就從頭保到尾。他不時地透露一下他得了絕症,為了什麼呢?只能是為了把她弄到手。他知道她有多麼愛他,他也知道如果他得了絕症,她會願意為他做一切,包括讓他「得手」。

  看來「得手」就是他這一年多來孜孜以求的原因。得手以前,他扮成一個溫文爾雅的紳士,關心體貼她。但「得手」之後,他就撕下了他的假面具,留下那麼一個條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她心急如焚,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她懷孕了,她只有兩條路。一條就是一死了之,但即便是死,也只能解脫她自己,她的家人還是會永遠被人笑話。最好是為了救人而死,那就沒人追究她死的原因了。另一條路就是到醫院去打胎,然後身敗名裂,恥辱地活一輩子。她不敢設想把孩子生下來,那對孩子是多大的不公!自己一生恥辱也就罷了,難道還要連累一個無辜的孩子?

  那幾天,她簡直是活在地獄裡,惶惶不可終日。好在過了幾天,她的老朋友來了,她激動得熱淚盈眶,真的是象見到了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樣,所有身體的不適都成了值得慶祝的東西。只要沒懷孕,其它一切都只是小事。

  人們談起女孩子受騙失身,就驚恐萬狀,都是因為兩件事,一件就是懷了孕會身敗名裂,另一件就是失去了女兒身以後就嫁不出去了。現在懷孕的事已經不用為之發愁了,剩下就是一個嫁不出去的問題。她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心思嫁人,如果連老三這樣的人都只是為了「得手」才來殷勤她的,她想不出還有誰會是真心愛她的。

  她倒並沒怎麼責怪老三,她想,如果我值得他愛,他自然會愛我;如果他不愛我,那就是因為我不值得他愛。

  問題是老三不愛她,為什麼還要花這麼些經歷來把她弄到手呢?可能男人就是這樣,越弄不到手的,越要拼命弄。老三能跟她虛與委蛇這麼久,主要是他一直沒得手。象那個王小六,估計很早就得手了,所以老三很早就懶得理她了。他一定是在很多女的那裡得手過了,所以他知道女的那個地方長什麼樣,他也知道「飛」是怎麼回事。

  還有「綠豆湯」的事,一定是他跟寢室裡的人吹過的,說她是他用來泄火的「綠豆湯」,不然怎麼他寢室的老蔡會那樣說呢?同樣一件事,他想哄她做的時候,就說那是「飛」。但到了他跟他同寢室人談話時,就變成了「泄火」。想想就噁心。

  還有那幾封信,他說他寫了信到農場的,但鄭主任敢以黨籍作保證,說他沒退信。先前她懷疑是鄭主任在撒謊,現在看來應該是老三在撒謊。

  還有……她不願多想了,幾乎每件事都可以歸納到這條線上來,從頭到尾就是一出苦肉計,在江邊坐一晚上,流淚,用刀割自己的手,一出比一出更慘烈,當那一切都沒能得逞的時候,他就想出了白血病這一招。

  很奇怪的是,當她把他看穿了、看白了的時候,她的心不再疼痛,她也不為自己做過的事情後悔。吃一塹,才長一智。人生的智慧不是白白就能長出來的,別人用自己的經驗教訓告誡你,你都不可能真正學會。只有你自己經過了的,你才算真正長了智慧。等你用你的智慧去告誡別人的時候,別人又會像你當初那樣,不相信你的智慧,所以每一代人都在犯錯誤,都在用自己的錯誤教育下一代,而下一代仍然在犯錯誤。

  靜秋在農場還沒幹到半年,就被調回來教書了,可以說是因禍得福,不過是因別人的禍得了福。她接手的是八中附小的四年一班,原來的班主任姓王,屬於那種脾氣比較好,工作很踏實,但教不好書帶不好班的老師,每天都是辛辛苦苦地工作,但班上就是搞不好。

  前不久,輪到王老師的班勞動。每個學校都有交廢鐵的任物,學校就跟河那邊一個工廠聯繫了,讓學生去廠裡的垃圾堆裡撿那些廢釘子廢螺絲,上交給國家煉鋼煉鐵。王老師帶著學生去撿廢鐵,回來的時候,隊伍就走散了。王老師自己挑著一擔廢鐵,還要跑後跑後維持紀律,忙得不可開交,搞到最後,就有幾個調皮搗蛋的學生溜不見了。

  那時學校門前的小河正退了水,只剩很窄的一道河溝。人們就用草袋裝了煤渣什麼的在河底鋪出一條路,讓過河的人從河坡走到河溝那裡去乘一種很小的渡船。大家把這條鋪出來的路叫「幹碼頭」。

  幹碼頭兩邊有的地方是很幹的河底,有的地方是淤泥,有的地方是幹得裂口的泥塊下藏著淤泥。王老師班上一個姓金的調皮男孩離開班級,在河那邊玩到很晚才往家走,結果誤踩進淤泥了,剛好旁邊沒人,他就陷在淤泥裡,越陷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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