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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第二十一章

  兩個人又回到亭子那裡坐下,可能剛吃過東西,似乎不覺得冷了。老三問:「還記得不記得去年的今天?」

  她心裡一動,他真的是為這個來的。但她不說她也記得,只淡淡地說:「你說有話跟我說的呢?有什麼話就快說吧,過一會兒渡口要封渡了。」

  他好像什麼情況都摸清楚了,說:「十點封渡,現在才八點。」他看了她一會兒,小聲問,「你是不是聽別人說了——我以前那個女朋友的事?」

  她更正說:「是你未婚妻。」這個詞實在是太正規了,但在當地口語裡,沒有一個跟「未婚妻」相應的土話。如果用「物件」或者「女朋友」來代替,又覺得沒到火候,不能體現出問題的嚴重性。

  他笑了一下:「好,未婚妻,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們早就——不在一起了。」

  「瞎說,你自己對大嫂說的,你有未婚妻,你還給了照片她——」

  「我對她說我們在一起,是因為她——要把長芬介紹給我。她們一家都對我那麼好,我怎麼好——直接說不行呢?」他聲明說,「但我們兩年前就分手了,她——婚都結了。你要不信的話,我可以把她的信給你看。」

  「我看她的信幹什麼?你不會編一封信出來?」她嘴裡說著,手卻伸出去了,問他要信。

  他摸出一封信給她,她跑到路燈下去看。路燈很昏暗,不過她仍然可以看出是封分手的信,說老三故意回避她,在外面漂泊,她等了太久,心已經死了,不想再等了,云云。信寫得不錯,比靜秋看到過的那些絕交信寫得好多了,不是靠毛主席詩詞或語錄撐檯子,看得出是有文化的,而且是文化大革命前的文化。

  靜秋看了一下落款,叫「丹娘」,她脫口問道:「丹娘不是個蘇聯女英雄嗎?」

  「那時的人都興起這些名字,」他解釋說,「她比我大幾歲,是在蘇聯出生的。」

  靜秋聽說丹娘是在蘇聯出生的,敬佩得無法,而且一下就把她跟那個拿不定主意愛誰,跑去問山楂樹的女孩聯繫起來了。她自卑地問:「她是不是——好漂亮?長芳和大嫂都說她很漂亮。」

  他笑了一下:「漂亮不漂亮,要看是在誰的眼睛裡了。在我眼睛裡,她——沒有你漂亮——」

  靜秋覺得雞皮疙瘩一冒,這種話也說得出口?一下就把他的形象搞壞了,又從「濕褲」公子變回「紈絝」公子了。試想,一個正派人會當著別人面說人家漂亮嗎?而且他這是不是算得上自由主義了?當面不說,背後亂說,開會不說,會後亂說,這不是毛主席批評過的自由主義傾向嗎?

  靜秋知道自己不漂亮,所以知道他在撒謊,肯定是在哄她。問題是他這樣哄她的目的是什麼?可能轉來轉去,又回到那個「佔有」的問題上來了。她四面一望,方圓幾百米之內一個人都沒有。剛才還在為這個地方僻靜心喜,現在有點害怕自己把自己丟到陷阱裡來了。她決心要提高警惕,拿了他的也不能手軟,吃了他的也不能嘴軟。

  她把信還給他,倒打一耙:「你把她的信給我看,說明你不能替人保守秘密,誰還敢給你寫信?」

  他苦笑了一下:「我這也是沒辦法了,一般來講,我還是很能替人保守秘密的,但是——我不給你看,你就不會相信我,你叫我有什麼辦法?」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樣說,令她很舒服,好像他在讚頌她的威力一樣。她進一步敲打他:「我早就說了,你這樣的人,能對她出爾反爾,就能對——別的人出爾反爾——」

  他急了:「怎麼能這樣看問題呢?毛主席還說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呢,我跟她是家長的意思,不是我自己的意思——」

  「現在是新社會,哪裡還有什麼父母包辦的婚姻?」

  「我不是說父母包辦,我們也沒有婚姻,只是兩邊家長要促成這個事。說了你可能不相信,所謂幹部子弟當中,恰好有很多都是父母的意思,即使不是父母一句話說了算的,也是父母從小注意讓他們的子女多跟某些人接觸,只跟某些人接觸,所以到頭來,多少都有點——父母的因素在其中——」

  「你喜歡這樣被包辦?」

  「我當然不喜歡。」

  「那你為什麼要答應呢?」

  他沉默了一陣:「當時的情況比較特殊,關係到我父親的政治前途——甚至生命,這事三言兩語也講不清,不過請你相信,這事早就過去了——,我跟她真的只是——可以說是——政治聯姻吧。所以我一直呆在勘探隊,很少回去——」

  靜秋搖搖頭:「你這個人——好狠的心哪,你要麼就跟她好說好散,要麼就跟她結婚,你怎麼可以這樣——拖著人家呢?」

  「我是要好說好散,但是——她不肯,兩邊家長也不——同意,」他低著頭,囁囁地說,「反正這事已經做了,你要怎麼說就怎麼說吧,但是你要相信我——,我——對你是真心的,我不會——對你出爾反爾的——」

  她覺得他說這些話,完全不像他借給她的那些小說裡的人物的語言,反而像——長林這樣的人會說的話,她有點失望,怎麼不是像書裡那樣的呢?雖然那些書都是毒草,應該批判,但讀起來的感覺還是很好的。她想她肯定是中了那些書的毒了,總覺得愛情就應該是那樣的。

  她問:「這就是你今天要跟我說的話?好了,你說了,我可以回去了吧?」

  他抬頭看著她,好像被她這種冷冷的神情驚呆了一樣,半天才說:「你——你還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什麼?我就知道出爾反爾的人不值得信任——」

  他歎口氣:「現在才知道為什麼書裡總是寫『只想把心掏出來你看』。以前覺得這樣寫很庸俗,浮誇,現在才知道這是——真實的感覺。不知道怎麼才能讓你相信,真的想把心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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