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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Yoshi聽說中國學生會要舉辦中秋晚會的時候,就來勸艾米參加。艾米說參加過一次中國學生會搞的晚會,沒意思。Yoshi說這次不同,聽說要BID FORPRINCE, 肯定好玩。於是艾米決定參加那年的中秋晚會。

  那一年,是學生會將拍賣俊男靚女改為王子競投的第一年,當幾位舞會王子被請上臺去,主持人開始一位一位地介紹的時候,艾米一下子驚呆了,因為那位被主持人介紹為JasonJIANG的,不是別人,正是Al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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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米擠到更近的地方,仔細打量那個被稱為Jason的男生,認定他就是Allan。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到C大來的,她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改的名,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趕快弄一點錢來競投他,不然的話,今晚她可能根本沒機會跟他說話。

  她想起她沒帶現金,她的入場券都是Yoshi事先就買好了的,她也根本沒準備參加競投。她小包裡帶著一張銀行卡,可以到外面的ATM上取出一點現金,但她忘了這張卡每天取現金的限額是多少。她怕不夠,於是問Yoshi帶沒帶現金。Yoshi也沒帶現金,但他說他有信用卡,信用卡也是可以取現金的。

  艾米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Yoshi就跑到活動中心外面的ATM上去取錢。她的銀行卡取出了$200塊,她想應該夠了,就沒叫Yoshi用他的信用卡取錢,她聽說信用卡取現金是要加利息和手續費的,而且她覺得用Yoshi的錢去競投Jason也好像有點「那個」。

  當她返回活動中心的時候,競投才剛剛開始。那年的競投還沒有給王子分類,每個王子都是什麼舞都可以陪跳。競投的時候只要寫上王子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就行了。每張競投表上有一小部分是可以撕下來的,上面有號碼,待會投中的人憑號碼「認領」自己的王子。

  艾米投了$200塊,就投到了跟Jason跳一支舞的機會。她的號碼排在第九。

  她等待她的TURN,緊張萬分,很多很多的事都沒有頭緒地湧上心頭。她想起甄滔講過的故事,他的那個ABC混血兒女朋友,她四處張望,想看看他的女朋友在不在場。她看見了幾個可以算得上混血兒的女孩,但沒有一個是棕紅色頭髮的。

  她估計他不會把女朋友帶到這種場合來,怕女朋友吃醋。她不知道ABC們吃不吃醋,但她覺得天下女人是一家,不管是哪個國家的女人,不吃醋的恐怕是沒有的。有的吃得多一點,有的吃得少一點,有的吃得公開一點,有的吃得隱蔽一點,有的吃得文一點,有的吃得武一點,但不吃醋是萬萬不可能的,除非她根本不愛。

  她覺得自己現在心裡就酸得厲害,而且自卑得厲害,她怎麼能跟一個棕紅頭髮的ABC混血兒比?不管是長相還是前途,都比不上人家。看來他已經把Jane忘掉了,她覺得那也很自然,Jane又怎麼能跟一個棕紅頭髮的混血兒比?他自己就算是個混血兒,混血愛混血,天經地義,那他們的孩子豈不是混得一塌糊塗了?

  她忘了問甄滔那個ABC究竟是哪國跟哪國的混血,當然肯定有一方是中國,不然不叫ABC了。但另一方呢?是爸爸中國人,還是媽媽中國人?她現在恨不得把舞會叫停了,讓Jason把他的ABC交出來給她看看,儘管她不知道看了又能怎樣。

  她現在有點搞不懂自己為什麼那麼急切地想跟他跳這個舞了,跳了又有什麼用?他還記得她嗎?應該是不記得了。他已經轉到CS去讀書了,說明他早已沒有回中國去找她的打算了。他改了名字,不光把英文名字改了,連中文名字也改了,說明他不想讓任何人認出他來。她不知道待會他見到她,會是什麼心情,也許會怪她把他認出來了,也許他會再度逃跑。

  這樣想的時候,她有點委屈,心想,我又不是故意來找你的,是命運讓我們撞上了,我有什麼辦法?她想把那張票撕掉,然後離開這個舞會,成全他想要躲起來的願望,但她又捨不得。

  她想起他發過的那些誓言,不免有些憤然,原來誓言就是這樣的不值一分錢。她想到自己這些年就是靠那些誓言在活著,以為他真的會等到她有了男朋友才找女朋友。如果他知道她這些年那樣小心謹慎地躲避著那些男生,他一定要笑昏死了,一定會說:「你把我的話聽真了?」

  學生會在舞臺附近為每位王子畫了個圈,有點畫地為牢的意思,王子們跳完一支舞就回到那個「牢」裡去,等下一位來「認領」他們。王子自己也有一張表,上面有投中了他的人的號碼,他們跳完一曲,就劃掉一個。

  輪到艾米的時候,她站在Jason的「牢」附近,但她沒有立即走上去「認領」他。她有點激動,也有點緊張,不知道待會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麼傻事。他就在眼前,伸手就可以觸摸到,但他好像又隔得很遠,因為他們畢竟有好幾年沒見面了,而且他還那個ABC女朋友。

  可能他等了一會,老沒見0747號來認領他,就開始叫號了,先用英文,再用中文:「NUMBER0747,誰是0747號?」然後他四處張望,看0747號在哪裡。艾米又等了一下,怕他要叫下一個了,才走上前去,站在他側面,輕聲說:「HERE!」

  她看見他很快向她轉過身來,她眼前浮現出在電影上看到的鏡頭,慢動作一樣的,沒有聲音,男女主人公先是呆住了,然後慢慢地向對方飄過去。她看見他的確是愣住了,看了她好一會,但沒有慢動作飄過來,而是象生了跟一樣地站在那裡,最後才說:「是你?」

  她說不出話,只點點頭,公事公辦地把手裡的紙條遞給他。他接過去,也公事公辦地用筆在紙條上劃了一道斜線,在自己手裡的表格上劃掉了0747,然後把紙條還給她,把表格和筆放進自己上衣口袋裡,向她伸出雙臂。

  她不知道他這個姿勢是什麼意思,覺得很模棱兩可,可以是一個擁抱戀人的姿勢,也可以是個邀舞的姿勢。她很後悔剛才沒注意看他向別人邀舞的時候是個什麼姿勢,不然她就知道他這個姿勢是什麼意思了。她費了好大的勁才遏制住投到他懷裡去的衝動,平靜地走上去,把一隻手搭在他肩上。她感到他的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另一隻手摟住了她的腰,很有力地向他那邊勾過去,使她不得不把頭向後仰著,不然就可能會靠在他胸前。

  她完全沒注意到那是什麼曲子,只是昏頭昏腦地試圖回憶起很久以前,他第一次跟她跳舞的時候,他的手是不是這樣摟著她的。如果那次不是,那麼這次就是有點特殊意義的。但她想不起來了,因為那時不管他摟多緊,可能她都會覺得不夠緊,就會留下一個松松的印象,就會反襯出今天摟得緊。

  分別這些年了,她仍然象當初那樣,強烈地感受他身體的吸引力。她一直弄不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是精神變物質,還是物質變精神。到底是他的身體能放射出一種什麼射線或者什麼其他東西,象磁鐵一樣,把她向他那裡吸,還是因為她愛他,才想要貼近他,擁抱他,擠緊他。

  她一跟他在一起就有這種感覺,就一定要挨著他的人,碰著他的手,貼著他的臉,不然就難受。一旦挨著他了,她又會得寸進尺,想被他擁在懷裡,緊緊的,緊到把骨頭捏碎的那種。

  她抬頭看看他的臉,自我感覺他好像也有點激動,眼神似乎有點火辣辣的。她很快把頭垂下,知道自己在想入非非了,再想下去就要以為他快來吻她了,自己肯定會傻呼呼地仰起臉,半張著嘴,做出一個「邀吻」的姿勢。如果他沒那意思,那就丟大人了。

  他問:「你什麼時候來的?」

  「零零年。你呢?」

  「比你早兩年。」他突然笑了一下,「真是冤家路窄啊——」

  她有點不快,針鋒相對地說:「是禍躲不脫,躲脫不是禍。」

  他笑了一下:「你爸爸媽媽他們都好嗎?」

  「他們都挺好的。你爸爸媽媽好嗎?」她鸚鵡學舌地問。

  「他們也挺好的。」他鸚鵡學舌地答。

  她覺得她說不上是在跳舞,叫走路更合適一些,因為心思都用在想問題和說話上。她跟著他默默地走了一陣,他說:「你長大了。」

  「你也長大了。」她無意識地看了一眼他的胸。

  他聲明說:「我是說你人長大了,就是——成熟了的意思,我是說——閱歷上的成熟——,不是——」

  他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反而使艾米想起了這個「長大」曾經有過的含義,她看他有點發窘,不由得笑了起來。

  他似乎知道她在笑什麼,突然在摟著她腰的那條手臂上加了一點力,帶著她轉了幾圈,把那個尷尬的話題轉飛了。

  「你轉COMPUTER SCIENCE去了?」她問,覺得自己在沒話找話說,而且找那些離自己想問的話最遠的話說。

  「嗯,不過我還掛著比較文學系那邊的博士,因為我還在那邊做TA,可能做完這學期就不做了。」

  「那就是說你經常到『野雞樓』去給學生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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