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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首先,Jane留下了遺書,艾米沒看見遺書,所以不知道裡面寫了什麼,但肯定寫了自殺的原因。遺書的筆跡跟Allan的相似,是因為Jane愛Allan,愛屋及烏,連他的字也愛,就會盡力模仿他的筆跡,也可能他們兩人臨過同樣的貼。艾米自己臨過貼,上高中的時候,她班上至少有五個人跟她的字體是差不多的。至於說遺書寫得有條理,只能說Jane計畫很久了,這封遺書可能已經在腦筋裡千百遍的寫過了,說不定早就寫在紙上了。

  艾米相信Jane有可能從「天下第一剪」拿走一把剃刀用來自殺。Jane家裡有刀,但夠鋒利嗎?既然Jane想自殺,她當然要MAKESURE能達到目的。想像一下用一把鈍刀在手腕上割來割去割半天,不早就把自殺的勇氣割沒了?當然Jane家裡的刀也可能足夠鋒利,但Jane怎麼知道呢?她又沒試驗過,也不可能試,但她一定知道剃刀是足夠鋒利的,你只要看看刀鋒上的寒光,就能確定這一點。

  Jane從「天下第一剪」拿走一把刀是輕而易舉的事,她每天從那裡過,瞅見哪天沒人,就可以溜進去拿一把走。理髮店肯定有不只一把剃刀,孟老頭丟一把剃刀,肯定不會大驚小怪。說黨校老師不會偷走一把剃刀,只是一般規律,任何事情都有例外,而一個人想自殺,本身就已經證明思考是跟常人不同的。死都不怕了,還怕偷一把剃刀?

  Jane是左撇子,但Allan的床是右邊靠牆的,她想躺在Allan的床上,躺在他睡過的地方,想像自己是躺在他懷裡的,但她不想讓血流在Allan的床上,所以她切左手腕,這樣可以把左手伸在床外。過道裡為什麼有血,艾米不願多想,可能是從Allan臥室流出去的,也可能Jane是在過道上切腕,等血流得差不多了才躺到Allan床上的。有關血的細節使她毛骨悚然,噁心想吐,決定不再想了。

  艾米記得Jane寫字是用右手的,因為她們交換過電話號碼,如果Jane用左手寫字,她肯定有深刻的印象。這種半左撇子在中國很普遍,就是吃飯做事用左手,但寫字用右手,可能在學校裡老師只教用右手寫字,也可能左撇子多少被人當作異類,所以正規訓練的東西多用右手。Jane的右手連寫字這樣複雜的事都能做,用右手切一刀不是很簡單嗎?她甚至想起Jane織毛衣也是右手上前的。可能所有從小形成的習慣都是左手,但所有後來學會的東西都是右手。

  但有一點艾米無法解釋,那就是Jane自殺的動機。Jane懷了Allan的孩子,即便Allan移情別戀,她至少還有一個Allan的骨血,那也可以安慰她一輩子了。況且一個即將做母親的人,怎麼會想到自殺呢?艾米記得看過不少這樣的故事,就是一個懷孕的女人正準備自殺,肚子裡的孩子踢了她一下,於是她淚如雨下,打消了自殺念頭。

  難道Jane不知道自己懷孕了?那就更沒自殺的動機了。

  既然沒有自殺的動機,那最大的可能就是謀殺了,但兇手不可能是Allan,而是另有其人。Jane認識不少場面上的人物,也有不少追求者,會不會有人因為爭風吃醋而殺害她呢?比如那個組織部的幹部,如果他癡心追求Jane,卻發現Jane愛著別人,而且已經有了孩子,他完全可能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從「天下第一剪」偷走一把剃刀,在那個星期五的晚上,甜言蜜語叫開Jane的門,然後殺害了Jane,還把現場佈置得象自殺一樣。或者那個刑偵科的科長,Jane跟他也很熟,是不是也是對Jane追求未遂呢?

  遺書也很好解釋,兇手可以逼迫Jane寫一封遺書,或者偽造一封遺書。艾米沒有看見那封遺書,不知道內容。但她很自信,如果她讀了那封遺書,她就能斷定究竟是Jane寫的,還是兇手寫的。

  艾米想到了這些,但她甚至懶得跟媽媽說她的分析,因為她知道Allan沒有殺Jane,她相信公安局的人遲早會認識到這一點。即使公安局的人認識不到這一點,她也不擔心了,因為Jane已經死了,她肚子裡的孩子已經死了。Allan那麼愛Jane,那麼愛孩子,他的心肯定也死了,生命對於他還有什麼意義?也許他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只求速死。

  她竭力不去想像Allan現在是怎樣地哀悼著Jane和他們那未出生的孩子,但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見他淚流滿面,為了Jane和孩子的死淚流滿面。有一次她夢見Allan在為Jane和孩子哭泣,痛到極處,他那大而黑的眼睛裡流出來的不再是淚水,而是血水。她自己也哭醒過來,希望自己跟Jane換個位置,那麼Allan現在就不是在為Jane痛哭,而是在為她痛哭。

  她知道Allan是個反對自殺的人,他在他的論文中已經闡明了這一點,因為他論文的立意就是「愛情誠可貴,生命價更高」,他談到了愛情的不可確定性和不可把握性,認為這是文藝作品中人物為愛而死的最基本原因。但為愛而死的積極意義已經隨著社會制度婚姻制度的變遷而不復存在了。在現代,象祝英台那樣殉情已經沒有積極的社會意義了,所以為愛而死已經不值得提倡歌頌了。人們應該珍惜生命,因為生命於我們只有一次,而這一次生命,我們可以用來做很多比為愛而死更有意義的事情。

  艾米知道象Allan這樣理論上竭力反對自殺的人,是不會因為愛人和孩子的死去自殺的,但不自殺不等於沒有想死的衝動和理由,不自殺不等於充滿了生之樂趣。他只是在為了不違背他的理論活著,那該是多麼沉重無聊的人生。

  說不定他現在已經對公安局承認是他殺死Jane的了,所以公安局不放他出來。那樣他就可以借公安機關的手,來實現他速死的計畫,去追隨他心愛的女人和孩子。

  (27)

  這一向,艾米每天刷牙的時候,剛把牙刷放進嘴裡,就忍不住要嘔吐。吐又吐不出什麼來,只是幹嘔一通,然後就覺得整個胃都被嘔變了位置,堵在喉頭很難受。

  媽媽觀察了幾天,忍不住了,小心地問她:「你是不是懷孕了?」

  她知道媽媽想問這個問題很久了,媽媽那個星期天到公安局見過Allan後,回來就對她作了那個有關「女孩子不慎懷了孕要告訴媽媽」的長篇大報告,可能那時她就聽說了Jane懷孕的事,怕她也懷了孕。後來媽媽也是如驚弓之鳥,一聽到有關「孩子」的談話就要擔心地問她。

  她索性攤開了問媽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Jane懷了Allan的孩子?你去公安局見Allan的那一次,他是不是就已經向你坦白了?」

  媽媽解釋說:「也不是早就知道,或者說知道得不確切。那天到公安局去的時候,Allan並沒說孩子的事,他自己並不知道為什麼被抓到公安局去。但是那個值班的人私下告訴我,說姓簡的女孩因為有了身孕自殺了,可能是Allan的孩子,因為遺書是寫給Allan的。」

  艾米問:「你那天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知道你很——迷他,我怎麼敢告訴你?再說值班的人說一下,誰知道是不是完全正確?那天他們還沒正式收審Allan,只是把他拘押在公安局,我還指望他很快就會出來,結果後來就越來越糟糕了,說簡家的女孩不是自殺是謀殺。我們見不到Allan不說,連公安局的辦案人員我們也見不到,只好找王書記去打聽。」媽媽轉而問她,「你真的跟他沒那種——關係?我看你很像——懷孕的樣子,MORNINGSICK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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