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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客已經請了,怎麼錢還在身上呢?」媽媽解釋說,「這不是我的意思,我這也是從紀委王書記那裡聽來的。現在基本上已經排除了兇手是外來的這一點,因為簡家的陽臺是用鐵條封了的,門窗都沒有毀壞的痕跡。前幾天抓的那幾個都基本上洗刷了嫌疑,因為簡家都不認識那幾個人,所以如果他們去叫門,簡家的女孩是不會開門的。現在公安局已經肯定兇手只能是有門鑰匙的人——」

  「門鑰匙不能配呀?如果他們家的鑰匙丟過呢?」艾米生氣地說,「如果別人把他家的門鑰匙偷去配一把呢?」

  「我也希望Allan不是兇手,他是兇手,我們都有牽連。現在你爸爸那邊很多人都在指責你爸爸,說他重才不重德,總說成鋼有才,問題是一個人光有才不行啊,沒有德,越有才的人越可怕。所以我們都想為他洗刷,這幾天,我們除了上課,都是在跑他的事,但是——」

  艾米焦急地問:「你說公安局已經掌握了充分證據,到底他們掌握了什麼證據?」

  媽媽兩手一攤:「我怎麼知道?現在一切都在調查當中,別人怎麼會告訴我們掌握了什麼證據?」

  「那現在怎麼辦?」

  「沒什麼辦法,只有等公安局調查,你要相信公安機關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我們今天又去找了紀委王書記,還有教委的鄭科長——」

  艾米有點不耐煩:「你們找紀委和教委的人幹什麼?這又不是黨紀黨風的事,也不是教學上的事,你們連這都不知道?」

  媽媽的自尊心似乎受了打擊,反駁說:「你懂個什麼?中國的事,沒什麼相關不相關的,你有熟人有路子,都是相關的。你沒熟人沒路子,就什麼都不相關。教委的鄭科長,他小叔子認識收審站的一個人。紀委的王書記,以前在市公安局工作過,那裡很多人都是他以前的部下。不是找他,我們怎麼能知道這些情況?我們當教員的,清水衙門,也就認識這麼幾個人。你這麼有本事,你說應該找誰?」

  艾米怕媽媽一不高興撒手不管了,緩和了口氣說:「我沒說我有本事,我也沒路子,我只能找你跟爸爸。不過我覺得這樣找熟人,好像有點做賊心虛一樣。既然他沒幹這事,為什麼還要找熟人找路子呢?」

  「所以說你小孩子不懂羅,鄭科長說了,關在收審站的人,至少有70%最後都證明是無罪的,但在裡面關了四、五年沒放也沒正式逮捕的大有人在——」

  (24)

  艾米聽得毛骨悚然:「關四、五年不放?沒有罪,為什麼關那麼久?」

  「誰知道?可能調查需要那麼久的時間羅。所以你不找人催著他們辦,他們給你拖個三年五年的,你拖得起?」

  「你說收審跟坐牢一樣,」艾米擔心地說,「萬一他們調查Allan的事也花個四、五年,那他不是等於坐四、五年的牢?可不可以把Allan保釋出來?」

  「我不知道中國有沒有保釋制度,有也不適用於收審的人,因為收審不是逮捕,只算個協助調查,怎麼保釋?」

  艾米現在一聽到「收審」這個詞就火冒三丈:「收什麼審?這是誰興出來的?一個人在沒有被證明有罪之前,就應該ASSUME他是無罪的,這個什麼『收審』完全是背道而馳,在沒有證明他是無罪之前,就ASSUME他是有罪的,象這樣搞,無論誰都可以收審,都可以關一輩子——」

  「你這都是書上看來的一套,不是英美的,就是香港的。」媽媽安慰她說,「艾米,媽媽知道你著急,所以媽媽一天到晚都在跑這個事。但是我們也沒法改變中國的收審制度,所以你急也沒用。你一個小孩子,不要逞能,想去破案。現實生活不是小說,不可能黑白分明,中國的社會不是按照你的邏輯來運行的。你又是個女孩子,這樣到處亂跑收集證據尋找證人,要是出點事,你叫爸爸媽媽怎麼活?」媽媽加重了語氣說,「你今天一定要答應我再不這樣亂跑了,不然我不管這事了。

  艾米被今天的事搞得垂頭喪氣,答應不再逞能亂跑了,懇求爸爸媽媽一定抓緊,儘早把Allan弄出來。

  她現在很理解中國歷代那些精忠報國卻沒遇上一個賢明君主的愛國人士了,從屈原開始,到學潮當中送了命的,他們的心情她現在都能理解,因為她現在就是有一肚子的治世良方,但卻沒人賞識。她的那些推理,只要公安局辦案的人聽了,就絕對能捉拿真凶,昭雪無辜,但是她現在連這些IDEA應該彙報給誰都不知道,更不要說公安局的人主動來向她請教了。

  說到底,愛國人士們鬱鬱不得志的主要原因,還是中國從古到今的君主制度使得上下沒有溝通的管道,非得要找熟人找路子才能跟賢明的君主們通個氣。在這個找熟人找路子的過程當中,又不知道產生了多少貪污腐化了。而且一路腐化上去,很可能發現君主並不賢明,昏君一個,不然哪來那麼多昏官?

  但她知道自己也沒法改變這些,抱怨也沒用,只能想辦法從污泥中鑽到賢明的君主耳邊去說幾句話。不知道等自己鑽到君主身邊,自己是不是早就把治世良方給鑽沒了。所以屈原寧可投江,痛快,他那一投,把自己投得清白一世,流芳千古,還投出一個端午節。我現在往哪投?條條江都污染了,投江跟鑽污泥沒什麼區別了。

  她決定從惡如流,以不正之風對不正之風,只要能把Allan救出來,你就是要她去劫法場她都肯幹,更不要說請客送禮,扔炸藥包,投手榴彈了。如果需要作偽證,她也願意,現在唯一有顧慮不敢做的,就是犧牲色相,搭救Allan了,因為她怕那樣的話,救出了Allan,卻被他厭惡,不等於跟別的妞幫個忙?

  她懇求媽媽說:「下次你去找王書記或者鄭科長,可不可以讓我也跟你去?」她看見媽媽面有難色,就耍個軟刀子,「如果你覺得不方便就算了,我自己去找公安局的人談。」

  媽媽趕緊說:「你別去捅公安局那個馬蜂窩了,你找他們幹什麼?去告訴他們你比他們聰明?你是想幫Allan還是想害他?」媽媽說,「這樣吧,我們跟王書記說好了下星期一晚上去他家的,你要去就一起去吧。不過先約法三章,你去了,只能聽,不能亂插嘴,不然的話,得罪了王書記,什麼情況都打聽不到,我們就更加兩眼一抹黑了。」

  艾米賭咒發誓地保證了一通,心想到了那裡再說,有了機會還是要把自己的推理跟王書記說一下,好讓他轉達給公安局的人。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個星期一,艾米下午四點多就趕回了家,積極主動地做了晚飯,等爸爸媽媽回來吃。過了一會,媽媽從學校裡回來,爸爸也從外面回來了,提著幾瓶酒,還有幾條煙。艾米聽見爸爸在客廳跟媽媽說:「不知道王書記喜歡不喜歡這種酒,我對酒一竅不通,這還是問了對面的老張才去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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