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艾米 > 十年忽悠 | 上頁 下頁
一二


  他很嚴肅地說:「艾米,以後不要為了寫些聳人聽聞的東西就這樣體驗生活。寫什麼是一回事,過什麼生活是另一回事。說藝術來源於生活,並不等於要來源於自己的生活,很多是來源於別人的生活。寫殺人的,不用親自去殺人;寫自殺的,不用真的自殺。寫小說可以寫得瘋狂一些,但在生活當中,不要去做瘋狂的事。我不喜歡瘋狂的女孩,她們令我害怕。」

  「我只是說說而已,我肯定不會做瘋狂的事的。」她保證說。

  「那就好。」他解釋說,「你爸爸是我的導師,我跟導師的女兒——這樣,總覺得有點彆扭——」

  她一本正經地問:「怎麼?你信佛教?是和尚?」

  他不明白她在說什麼:「我不信佛教,怎麼啦?」

  「那你為什麼跟道士的女兒在一起會覺得彆扭?」

  他哈哈大笑,指著她,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得意極了,繼續發揮說:「我是個道士的女兒,難道是我自己選擇的嗎?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選擇,我們黨的政策是有成分論,不唯成分論,重在政治表現。我媽媽家是地主,我爸都不嫌棄她,你怎麼因為我爸爸是道士就株連到我頭上了?」

  他笑得前仰後合:「真的服了你這張嘴了,天上地下胡扯一通,扯出了和尚道士不說,連文革的成分論都扯出來了。」

  她央告說:「我們可以不讓我爸爸媽媽知道呀,我們做地下工作,好不好?如果等到你畢業,你就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我爸爸說你要提前畢業,是真的嗎?」

  他點點頭。

  「你畢業了要到哪裡去?」

  「想到南邊去。」

  想到他很快就要離開J市,她很快就要見不到他了,她的淚水又湧上眼眶:「你要走了?那我們——」

  「你看你看,還說不是小孩,剛才還哈哈大笑的,一下就哭起來了,說起風就是雨。不要哭,不要哭,我還沒說完。本來是想提前畢業的,但是現在——有了你——這個拖後腿的-」

  她欣喜若狂,摟住他的脖子:「你不提前畢業了?你——你為了我,不提前畢業了?」她一邊胡言亂語,一邊象只小雞一樣在他臉上亂啄。他好像被她急風暴雨般的啄弄昏了頭,任她亂啄一氣,很久才變被動為主動,吻住了她四處亂啄的嘴。

  那是一個又深又長的吻,她感到自己全身的骨頭都化成了水……

  (10)

  接下來的日子,用艾米小時候的話來形容,就叫做「光陰似前,日月如俊」。

  艾米對很多詞語,都有她自己的讀法。她從小就愛看閒書,而且大多看那些她的詞彙量還不夠閱讀的書。遇到不認識的字,堅決執行「中國人認字認半邊」的政策,既不查字典,也不問爸爸媽媽,自作主張瞎猜一下了事。

  人說第一印象永遠是最難抹去的,所謂「先入為主」是也。所以有些字,雖然後來知道了正確的發音,她還是不願改過來,反而覺得正確的讀音怎麼讀都不對頭。小時候,她一直以為「迫擊炮」是「追擊炮」,被媽媽糾正過了,還是不相信,狡辯說:「能主動追著目標打的炮不是比被迫去打的炮更好嗎?」

  所以她每次跟Allan約定見面的時間地點時,就問:「這個星期我們到哪裡去『唧唧我我』?」

  她知道如果她的「道士」爸爸聽見,肯定要糾正她,說那應該是「卿卿我我」。可是她覺得「卿卿我我」聽著就是沒有「唧唧我我」順耳。

  她問Allan這是為什麼,他笑著說:「『卿卿我我』不過就是『你你我我』的意思,有什麼特殊的地方?而『唧唧我我』聽上去多麼鳥語花香!」

  她高興得一蹦三丈高:「知我者,Allan也!」

  不過她很快就發現,雖然他對她最稀奇古怪的想法一猜就中,但對她最一般的女孩心思,卻好像不太懂一樣。

  他騎自行車帶她的時候,如果她要求坐前面,他會把她抱上他自行車的橫杆,用兩臂很溫柔地圈著她,跟她耳鬢斯磨。但如果她沒說要坐前邊,他也不主動要她坐前邊。花前月下,如果她依偎到他懷裡,他會一直抱著她,好像沒有厭倦的時候。但如果她沒依偎到他懷裡,他也不會把她拉到他懷裡,而是老老實實地坐在她旁邊,聽她神侃。

  她忍不住問他這是為什麼,他說:「我不想做你不喜歡的事。」

  她有點氣惱地想,難道你看不出我喜歡你瘋狂一點,原始一點?他給她的感覺是柔情有餘,激情不足。他好像總是保持著一個什麼分寸,每次離關鍵時刻還有幾步,他就打住了。她覺得在這一點上,他跟書裡寫的那些男生不同,跟她聽到的故事裡的男生也不同。那些男生都是急不可耐地要把女朋友弄上床的,至少在弄上床之前是急不可耐的。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是她沒魅力,還是他沒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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