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上官雲珠 | 上頁 下頁 |
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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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的安慰,丈夫的公正態度,使上官雲珠抑鬱於心的冤氣消散了。但她從此一事中暗暗明白一事,張家的「飯」是很難「吃」的,她必須比往日更要小心行事,雖然她覺得呆在這深院高牆之內是那麼不自在,但她有丈夫的撫慰。也就覺得在不自在中有自在了。她畢竟是那麼年輕,那麼純真,沒過幾天,她便把這傷心的「豆腐風波」忘懷得一乾二淨了。 不生「心眼」的媳婦當然並不會去記仇於她的婆母。但是,有心的婆母卻會心中扎眼,眼中生釘。張母知道,要鎮服一個野了心的女人,沒有三、四下重錘子狠狠敲打,是砸不碎其「野骨」的。「進門一試」,張母自鳴得意;而這「豆腐風波」,她亦占了上風。若是再來幾下「殺雞儆猴」,不怕這「野媳婦」不乖乖地屈服在自己足下而任其使喚。 流金鑠石的盛夏,因「知了」的狂歡而降于人世了。上官雲珠獨個兒在內房輕輕兒哼著蘇南民間小曲,她應長涇中學堂的邀請,得去那兒為學生排練文娛節目。不料,她哼出的曲聲傳進了張母的耳內。不一會,廳堂上傳來了張母罵貓兒的聲音:「你這『騷貓』兒,嘴裡哼卿個什麼!我把你從『垃圾堆』裡揀回來,供你飯吃,供你床睡,要你乖乖地生小貓咪嘛,有了主家啦,你還操什麼勻引風騷的調兒……」 上官雲珠在內房聽得逼真,她是個聰明人,婆母此刻的罵貓,她知道是借桑罵槐。長者的訓諭,小輩理該聆聽。可是,這是什麼樣的長輩心呀?哼幾句調兒,便是「勾引風騷」!她上官雲珠此時此刻會去「勾引」誰呢?這倒罷了,因為她衾影無慚,她可以請天地作證,她與張大炎有金蘭之契。她是以冰清玉潔之身投懷于張大炎的。昨天、今日,她都把齊放的桂蘭奉獻給他張大炎的。 可是,「從垃圾堆裡揀回來」這句話,卻似鋼刀紮入她胸膛,使其頓感切膚之痛。她並不想計較婆母的輕口尊舌,但,此話委實尖刻,它內含著婆母的「鱗甲之腹」。是的,上官雲珠怎不知自己家門冷落,難道清寒便是罪過?便是不齒於人的「垃圾」?也許婆母把其人品貶為「髒物」,可是,她上官雲珠金鑲玉質的人格有哪一點沾上了污垢?她忍受不住了,她想沖出房門去與婆母論個清白,但她沒有這樣作,因為金氏在她出嫁那天再三叮嚀,「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進了張家門,便是張家人。你得孝順公婆,侍奉丈夫,萬事須得忍著點兒。謙讓點兒,切不可任著性兒……」想到此,上官雲珠只得強忍委屈,把滿腔的冤氣咽下肚腹之中。 該是出發的時候了,上官雲珠口是初次去中學堂教練節目,故而從衣櫃裡取出一件合身的「嫁衣」,在鏡子前穿戴起來。沒料想,門外又飛來張母更為難以入耳的聲音:「你這只賤花貓還裝什麼俏!身邊已有雄貓作伴,還癡心什麼野雄貓呀!」 「娘——」上官雲珠欲沖出門去,道一聲「你太過分了!」但她卻想到丈夫的勸慰,「亞弟,千萬看在我份上,別和我娘一般見識。」她又一次忍耐住了,但她心潮猛烈地碰擊著,她一時無處發洩,便抓起剪子把那件尚未穿上身的嫁衣剪成了碎片。她乾脆穿起那件少女時常穿的、打了補釘的上衣,走出了內房門。 「亞弟,上哪兒去呀?」張母坐於廳堂紅木太師椅上,手裡抱著那只花貓,不陰不陽地問。 上官雲珠沉下頭,輕聲答道。「上中學堂去。」 「辦什麼大事呀?」 「教學生演節目……」 「哦?」張母眼珠兒一轉動,在上官雲珠那件緊身上衣上盯了幾眼,眼中被「刺痛」的是那胸部的「高點部份」,它襯著她「主人」那西施般的愁容以及膽寒、靦腆、抑鬱、不滿等複雜感情所驅使的別致的美姿,也許是出於女人的一種同性間奧妙的醋意,張母心頭淌著一道酸流:「就這麼出門去見人?」 「我……不知道。」 「不知道?剛才披上出嫁衣,一轉眼又換上這姑娘裝,還想把威風顯給誰看呀?」 「娘!那我該穿啥樣兒的衣衫呀?」上官雲珠不能不說話了。張母冷笑一聲道:「這還用問我嗎?你看你的上半截身子,『高高低低』的,惹哪個男人盯呀?」 「娘!你……未免想得多了些!」上官雲珠忍無可忍了,她不能不頂嘴了。她的忍耐之門衝開了,「娘,你這麼猜疑下去,叫我如何做媳婦呀……」 「猜疑?嘿嘿……也得有『疑』才讓我『猜』嘛!你該明白,張家門裡的女人是絕不允許有半點『風騷』勁兒的!」 「娘——」上官雲珠又想起丈夫的勸慰,她不想再與張好爭執下去,因為,學校正等著她去,所以說了聲「我去學堂了」拔腿便走,誰料張母故意把手裡抱著的花貓在上官著珠腿跟處一丟,那貓兒受了驚,直往門外竄去。張母隨口罵道:「你這只『白腳花狸貓』,心兒野得呆不住家啦!回來,看不打斷你的腿!」 「你——」上首雲珠想爭辯,但看看蠻橫無理的婆母,覺得爭也無益。她含著眼淚,走到門口,霎時又想到母親的叮嚀。如若自己任著性兒去了學校,回來後果不堪設想,到時候如何向母親解釋?想到此,她心裡一酸,掩著臉轉身哭進了自己房裡。 她剛坐到床上,又聽得婆母在嚷。「女人瞎哭,晦氣星上門,會哭死男人的!我該洗澡了,還不給我燒水去。」 上官雲珠含淚走進洗澡間。 這是蘇南水鄉特有的「家庭澡堂」,它是一座用泥磚砌成的「火灶」,方圓僅五尺,灶高不到三尺,灶口安放著一隻特製的大號厚鐵鍋,鐵鍋下便是開火的灶腔。上官雲珠從水井裡打起水來,一桶桶地將水倒進大鐵鍋,而後來到炊門口,準備點火燒水,卻不見柴禾,她起身欲去柴倉間,站在一旁。看著她的婆母問:「又要去哪兒?」 「取燒火柴。」 「燒火柴?不早在灶門口嗎?」張母手指兒一點,點愣了上官雲珠。她睜圓了眼睛凝視著她陪嫁來的小盆、小桶,她怎麼也不理解婆母竟把她的心意當作引火之物:「娘,這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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