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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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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世紀初的英國經濟學家們所犯的主要錯誤並不在於他們對歷史和統計的忽視,而在於他們把人看作一個定值,而幾乎不去關心他的變化。因此他們認為供給與需求的作用是機械的、不折不扣的,這與實際情況大不相同。他們最致命的錯誤就是沒有看到工業中的常規和制度是多麼易於變化。而社會主義者們總是用過於強烈的方式感受事物,他們對人類行為的隱秘動機有所瞭解,這正是經濟學家們所忽略的。有一點李嘉圖和他的主要追隨者們並未向世人講清楚,甚至他們自己也並不十分清楚,那就是他們所建立的體系並不是普遍真理,而是在發現某些真理時加以普遍應用的工具。我認為,只有經濟學核心的分析框架具有高度的、超越的普遍性,而沒有哪一條經濟學教條具有這種普遍性,因為它們本身並不是實際真理,而是探索實際真理的工具。」 馬歇爾所生活的年代,正是他的經濟學前輩們的錯誤危害最甚的時候,他所持的觀點以及對他們所持的反對態度自然而然地使他不願意在與實際情況相結合之前就發表那些孤立的經濟學專論。單獨發表圖解方法和純理論有可能造成弊大於利的後果,因為那將會使數學與社會科學之間在目標與方法上更加混亂,從而做出不合他本意的強調。如果不對理論與現實世界的聯繫進行苦苦探索就草率地發表那些純智力成果,人們就會紛紛效仿這種做法,他就會成為一個錯誤的示範。然而另一方面,要得到相關的事實依據是極端困難的——比現在困難得多。70年代和80年代,尤其是在美國,事情發展的速度超乎尋常,因而整理過的信息資料非常罕見,遠非現在這樣豐富。實際上,在1875-1895年的20年間,馬歇爾對於事實資料的掌握以及他的經濟學判斷力都大有提高,所以,如果他在1875-1885年間發表那些著作,那將會比他在1885-1895年間發表遜色得多。 另外一個顯而易見的原因是一個個人性質的原因。在關鍵時刻,馬歇爾的身體卻垮了下來,而在健康有所恢復之後,他在準備課程和培養學生上花的時間又大大推延了他的寫作進程。並且,他在寫作時精益求精,錙銖必較,表述力求準確,這也妨礙他成為一位寫作快捷的作家。他還特別不擅於把各部分合為一體以及為使各部分間相互照應而進行改寫的工作。他一直試圖寫大部頭的著作,但他缺乏運筆如飛的能力,又不能長時間地全神貫注(這正是穆勒所具備的),還缺乏一種前後一貫的整體感(這正是亞當·斯密所具備的),而這些對於一部宏篇巨制的圓滿成功都是必備的條件。 前面已經指出,他認為經濟學不可能達到極致狀態,同時現實世界的變化是日新月異的,而他在文字能力上又有所局限,也不能用大量的閒暇來著書立說,正是這些原因使他放棄了先寫獨立專著再將它們合為一部宏篇巨制的想法,這難道說不是一個令人痛心的決定嗎?我認為是的,正是那些障礙與不足之處導致了這一點。 對於那些尚且健在的同代人,馬歇爾很清楚自己在能力上的巨大優勢。他在1885年的就職演說中說道:「12年前,英格蘭擁有或許是最才華橫溢的一群經濟學家,像他們這樣在同一個時代出現在同一個國家的情況恐怕是絕無僅有的。然而一個接一個,穆勒、凱爾恩斯、巴奇霍特、克利夫、萊斯利、傑文斯、紐馬奇和福西特先後離開了我們。」當時剩下的人中,再無一人堪與馬歇爾並駕齊驅了。對於自己的學生,馬歇爾加以精心培養,因為他們將要承擔未來的經濟學研究。然而,馬歇爾卻不願意把半生不熟的麵包撒在水面上,不願意考慮與別人合作的可行性,不願意讓這個世界從他身上獲取能夠滋補的養分。他不正是在違反他自己的信條,試圖達到一個不可能的目標嗎?經濟學的宏篇巨論或許有很大的教育價值。我們也許的確需要每一代都有自己的洋洋灑灑的大作。 既然經濟事實具有變動不定的特點,而孤立的經濟原理又蒼白無力,那麼經濟科學的進步與日常用途難道就不需要一些先驅和開拓者們撇開大部頭的論著而埋頭於小冊子和專論的寫作嗎?我曾在前文中說道,傑文斯的《政治經濟學》雖然不失為一部傑作,但充其量也不過像是一本小冊子。這裡我卻要說,正是傑文斯樂於與世人分享自己的思想,才使他贏得了崇高的個人地位,產生了別人無法企及的影響力。傑文斯的所有經濟學著述都屬小冊子的性質。而馬爾薩斯在《人口論》出版第一版後,想把它擴展為大部頭的著作,這卻反而毀掉了《人口論》。李嘉圖最偉大的著作也都是一些風行一時的小冊子。穆勒倒是憑藉他的天賦完成了一部成功的巨著,但它對教育的意義遠甚於對科學的意義,而且當新一代的辛巴德們已經在海上乘風破浪之時,他不也像個老人一樣只能枯坐一旁嗎?只由亞當·斯密一人享受宏篇巨論的榮譽就夠了,經濟學家們應當只爭朝夕地撰寫專著和短論,並祈求以此方式達到不朽。 那麼,馬歇爾這種「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做法豈不是偏離了他那獨特天賦的真實本性嗎?「經濟學」正如他在前面的引文中所說的,「本身並不是實際的真理,而只是探索實際真理的工具。」我們目前所使用的工具,在很大程度上是馬歇爾的創造。他在將其展示給這個世界之前,早早地把它交到了學生們的手裡。這一工具的建立是馬歇爾那獨特天賦的最主要的成就。他認為經濟學不是「實際真理」,他也極力地追求這種「實際真理」,然而在這方面他卻沒有什麼過人之處。我的父親曾經作為一名學生兼同事,目睹了馬歇爾自始至終的思想發展歷程。在我很小的時候,那時甚至我還不知經濟學為何物,我就聽到過我父親的慨歎,慨歎馬歇爾的頑固不化,這使他無法弄清自己的優勢與劣勢的確切所在;慨歎他的不可理喻的雄心,這使他不能把自己精神與天賦中的真正財富奉獻給這個世界。全世界的經濟學本來可能發展得更快,馬歇爾的權威和影響本來可能更大,只要他的脾氣稍稍有所不同。 馬歇爾還有兩個特點必須提到。首先,馬歇爾過於害怕犯錯誤,面對批評臉皮太薄,對反對意見太容易著惱,甚至是在那些不那麼重要的事情上。一種極端的敏感使他對於批評和反駁不夠寬容。這種害怕由於言語冒失而招致批評的心理在其他方面也造成了不良影響。不管怎麼說,偶而犯些小錯畢竟無關大障,尤其是如果能及時發現,那麼更不會造成什麼惡劣影響。然而,說這是馬歇爾的一個缺陷,是立足於他對科學的準確性與真實性的高標準——這種高標準常常令他的學生們望而生畏——的基礎上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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