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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第21章 大馬來西亞

  長久以來,英國人在探討"大馬來西亞"的概念時,認為這個概念是實現他們長遠目標的方法之一,那就是,先把他們在本區域的殖民地聯結在一起,然後才讓它們獨立。問題的關鍵是,新加坡的人民行動黨政府會不會有一天由共產黨領導?他們相信當我公開堅持新馬合併是新加坡實現獨立的方法時,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

  這期間,新加坡同馬來亞合併的問題看來是完全沒有希望的。東姑對新加坡的態度最叫人氣餒。他再三回避向他提出的任何合併建議,堅決不要新馬兩地在任何情況下合併,而且利用每一個私人或公開的場合表明他的立場。1960年5月,他在倫敦告訴馬來亞留學生說,新加坡的政治思想像種族結構一樣,跟聯邦不大相同;加上新加坡有130萬華人,這會使馬來亞人感到不知所措,破壞聯邦的寧靜氣氛。他說:"許多受華文教育的華人和新移民,始終效忠中國,很少關心馬來亞。"他這番議論在當時來說是很典型的。其實他也夠坦白的。因此,6月間有人在電臺節目中問我有關新馬合併的展望時,我決定對人們的期望潑冷水,表示在可預見的將來,新馬兩地不可能合併。我說,聯邦擔心種族平衡會受到破壞,它也懷疑新加坡的華人大多同情共產黨。因此,我們得用具體的方法向他們表示,我們效忠的對象主要是馬來亞。

  令人特別擔憂的是,東姑對我們的希望潑冷水,卻絲毫感受不到對新加坡公眾內心造成的傷害。他每次發表談話,新加坡報紙總是突出報道,這就使那些主張新加坡成為獨立自主國的人贏得更高的聲譽。到1960年10月,連林有福和新加坡人民聯盟也贊同新加坡先成立主權國家,然後才考慮同馬來亞合併。然而正如我向英國駐新加坡專員薛爾克勳爵強調的那樣,這是絕對行不通的。共產黨一旦控制獨立的新加坡,一定會戰鬥到底,不會輕易把主權交給聯邦。

  薛爾克是蘇格蘭一位公爵的次子,平時常擺出一副貴族架子。他異常瘦長,看起來有點駝背。他的頭髮灰白捲曲,瘦削的臉龐往往露出頑皮的表情。他有一種分散人們注意力的習慣,每次碰到問題,便用舌頭撥弄上額的一顆假門牙,使它上下跳動。他並不是一個很有才智的人,但在社交方面卻有高明之處,而且不乏貴族的魅力,能使平民在他面前覺得自在。他對我有好感,我們相處得很融洽。可是他的副手穆爾可能覺察我有時顯得不耐煩,懷疑我不把他當作一個重量級人物看待。因此,為了突出他的重要地位,穆爾就一再提醒我說薛爾克曾經擔任過英國的內閣部長,目前仍然能夠直接會見首相。

  我在吉隆坡會見過英國官員。9月間,我跟珀西·克拉多克會談。他是我在劍橋法學院的同屆同學,現在擔任英國駐吉隆坡最高專員的秘書。我們共進午餐時我對他說,東姑排斥新加坡的政策,目光未免太短淺了。克拉多克在提呈的報告中說,我認為"總得有人找東姑談談,告訴他如果新加坡成為一個獨立國家,是讓毛澤東的代表到那裡去的最好方法。這樣一來,你將面對歷史上最大規模的Enosis(合併)運動"。(Enosis是指當年希臘族塞浦路斯人為了爭取同希臘政治合併而展開的鬥爭,結果發生許多恐怖事件,成為重大新聞。)

  但是三個月後,英國駐馬來亞聯邦最高專員傑弗裡·托裡爵士告訴我,東姑曾經向他吐露內心的秘密,覺得每當我或者任何其他新加坡發言人發表公開談話,暗示新馬有可能合併時,都使他在政治上感到很難堪。首先,這種談話使他的敵手深感安慰和受到鼓舞。他的敵手就是社會主義分子,以華人為主,總是渴望有一天能夠同長堤彼岸的人民行動黨會師。其次,這種談話往往使他同馬來民族主義分子之間關係緊張,因為有關聯盟政府考慮同新加坡達成某種形式的和解的任何暗示,都會使他們對他實行的政策更加擔憂,害怕將來允許新加坡的華人入境,華人會把馬來人淹沒。儘管我們做出種種努力,東姑、敦拉紮克和伊斯邁就是不肯坐下來就新馬的長期關係同我進行嚴肅的商談。關於新加坡如果獨立並受共產黨控制,對馬來亞會產生多麼可怕的後果,他們不願去想。

  最後,為了使我繼續抱著希望,我想英國人正鼓勵我提出一個有關聯邦的更大方案,也就是不僅包括新加坡,同時也包括婆羅洲英國三屬地(即北婆羅洲、文萊和沙勞越)的宏大計劃,使他族人數不會影響到馬來選民所占的多數地位。薛爾克和穆爾建議我準備一份文件,不是提交東姑,而是交給敦拉紮克。我猜想他們已經通過傑弗裡·托裡,說服敦拉紮克考慮這個概念。我在1961年5月初便準備好這份文件,交給伊斯邁,由他轉交敦拉紮克。說實在的,英國人為了說服敦拉紮克,費了不少唇舌。托裡還爭取到羅伯特·湯普森的支持。湯普森是馬來亞的公務員,擔任國防部秘書,敦拉紮克是部長,是他的頂頭上司,兩人在工作上合作無間。

  敢於正面向東姑提出這個課題的人,是共和聯邦關係部大臣鄧肯·桑迪斯。1961年1月他來到新加坡,以便續程前往聯邦,向兩地政府彙報有關英國即將申請加入歐洲共同市場的事。我借這個機會向桑迪斯詳細說明,如果新馬兩地到1963年憲制會談舉行時還未合併,我們將面臨的危險。新加坡自行獨立的話,走共產路線將是無可避免的結果。我這一番話想必對他產生某種影響。後來穆爾對我說,桑迪斯表示他從來沒遇見過像我那樣渴望把政權移交給另一個政治核心的當權領袖。英國的檔案顯示,桑迪斯同東姑談過這件事。薛爾克也提出報告說,桑迪斯告訴他兩人的會談進行得十分順利,不過他對會談詳情卻一無所知。

  後來,我對桑迪斯有了深一層的認識。他有時談話開門見山,而且坦白得出奇。身為丘吉爾的女婿,他不乏自信,具有巨大的決心和勇氣。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他在一次車禍中傷了腿,後來時常作疼,只好服食止痛藥,靠一根手杖一瘸一拐地走路。他簡直獻出整個生命,成天忙著工作。如果你碰巧跟他站在同一立場,你會覺得他很討人喜歡,也令人敬佩。我很幸運,跟他立場一致。他極力推動新馬在"大馬來西亞"中實行合併,而且必定得到英國首相麥克米倫的支持,由麥克米倫出面促請東姑接受這個倡議。

  §東姑改變一貫立場

  1961年5月27日,東姑在新加坡阿達菲酒店出席東南亞外國通訊員俱樂部舉行的午餐會時發表演講。他突然說:"馬來亞遲早應該同英國以及新加坡、北婆羅洲、文萊和沙撈越的人民取得諒解。目前時機還未成熟,我不能說如何取得這種諒解,但是我們無論如何必須展望這個目標,並且考慮採取某種計劃,把這些地區更緊密地聯繫在一起,進行政治和經濟合作。"如果新加坡和聯邦的人民決定使馬來亞像過去一樣,繼續作為我們唯一的家園,這對有關各方都是好事。東姑這番話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先前他並未表示將改變他的一貫立場,就是馬來亞無論如何不能讓新加坡加入。

  東姑並沒解釋他為什麼改變主意。後來,10月間,他在吉隆坡向國會表示,他本來不贊成新馬合併,因為兩地一旦合併,將危及馬來亞的安全。但是,時代改變了。他沒有清楚地說明怎樣改變。我只能猜測是英國人使他相信,他必須控制新加坡的安全,才能夠維護馬來亞的安全,因為新加坡大多數說華語或方言的人,很容易被共產黨吸引。我相信伊斯邁已經瞭解,新馬兩地的顛覆問題是密切相關的。例如,有人告訴他,馬來亞學生雖然只占南洋大學學生總數的一半,但是大多數左翼領袖和鬧事者卻是他們。他們畢業後回到馬來亞,將會製造更多麻煩。

  就連薛爾克和穆爾也料不到東姑的態度會來個180度的大轉變。對他們來說,這無疑是個"驚喜"。英國人對時局做了不同的分析。長久以來,英國人在探討"大馬來西亞"的概念時,認為這個概念是實現他們長遠目標的方法之一,那就是,先把他們在本區域的殖民地聯結在一起,然後才讓它們獨立。問題的關鍵是,新加坡的人民行動黨政府會不會有一天由共產黨領導?他們相信當我公開堅持新馬合併是新加坡實現獨立的方法時,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因為這將使馬來亞共產黨永遠無法奪得政權。直到這時,他們才開始嚴肅對待這個計劃。

  1961年5月,看來東姑至少準備考慮讓馬來亞在規模更大的馬來西亞聯邦中同新加坡合併了。然而在隨後六個月裡,有關新馬合併的事,有時又顯得只是一個幻景,因為他對於真正的合併仍然猶豫不決。幸虧在這期間,我同英國專員公署的多數成員,尤其是同穆爾相處得很融洽。在往後數年裡,特別是在1963年到1965年新加坡成為馬來西亞部分地區的時候,我們之間建立了密切的友誼。

  1961年,我們的觀點已經一致了。英國人現在著手給馬來西亞造成一種勢頭,同時製造一種氣氛,使人覺得新加坡和馬來亞的合併勢在必行。他們在東姑提出建議的兩個星期後做出反應。他們經過協調,發表了一系列表示贊同的聲明。首先,薛爾克在6月13日形容東姑的建議是"一個健全的長遠計劃"。一星期之後,麥克米倫在英國下議院回答芬納·布羅克韋的詢問時說:"我注意到馬來亞聯邦首相最近提出的引人注目的建議。對這個建議,我很感興趣。東姑認為聯邦遲早應該同英國政府以及新加坡、北婆羅洲、沙撈越和文萊,就有關這些地區建立更密切的經濟和政治聯繫的計劃取得諒解。他的談話已經在這些地區引起議論。本政府希望在考慮這個建議時,也把這些地區的反應考慮在內……這件事提出來之後引起議論,我想是件好事。"接著在6月27日,薛爾克召集五個地區的英國總督和最高專員舉行會議。在會上,己改任北婆羅洲總督的古德談到"有必要抓緊恰當的時機,推行東姑的'大馬來西亞'計劃,並確保它的成功"。6月30日,薛爾克飛往倫敦,同英國內閣討論這個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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