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光耀:風雨獨立路 | 上頁 下頁
四三


  §藍天的挑戰

  接著藍天向我發出挑戰,要我到丹戎巴葛區說廣東話的牛車水街頭會議進行辯論。我避開了,反駁說要在立法議院和政府裡做事,候選人英語必須說得好,因此我當代議士工作效率會比他高。不過,當我到另一個廣東人聚居區萬達街出席人數最多的群眾大會時,我做了最大的努力,說了幾句華語。友善的《新報》記者易潤堂替我寫了兩段話,原來只要三分鐘便講完,他卻花了幾個小時教我讀。群眾支持我,為我所做的努力喝彩。

  但是問題還沒結束。親共分子完全不支持我,也不關心我的競選命運,我從中得到了重要的教訓。說華語和方言的左翼工會和華校中學生集中一切力量,到武吉知馬和花拉公園協助林清祥和蒂凡那,完全不幫我和其他候選人。有了這次的經驗,如果我過去對他們聽誰的命令還有懷疑的話,現在疑雲全消了。我們只是為了雙方的方便才組成統一戰線。他們要他們的兩個人當選,我只是因為掩護了他們,才對他們有用。我絕不會忘記這件事。

  這次競選活動,跟1951年我在加東擔任黎覺的選舉代理人的情形完全不一樣。那是上流社會的活動,開茶會、設晚宴,招待180萬人口當中的4800O個登記選民。在新加坡出生的人自動登記成為選民後,1955年共有30萬選民,六成說華語和華族方言。選民所用語言其次是巴刹馬來語,最後才是英語。在各民族混雜的群眾中,聽得懂巴刹馬來語的人最多,聽得懂英語的人最少。說英語的是新加坡社會的上流人物,接近權力中心,但是選票有限。在街頭和空地舉行群眾大會時,演講者站在羅厘或小型貨車上,使用揚聲器和臨時安裝的喇叭講話,靠電燈照明,在華族和說馬來語選民占多數的地區吸引了大批群眾。1951年選舉時那種高談闊論而沒有實際行動的政治把戲,從此一去不復返了。

  我得到的一個寶貴經驗,是到丹戎巴葛最古老的地區進行競選活動。丹戎巴葛是新加坡碼頭住宅區,碼頭工人、三輪車夫以及做他們生意的店主,都聚集在這裡;鴉片窟也集中在這裡。我訪問了填海路新加坡海港局馬來日薪工人宿舍這些地方。到處都是木屋,沒有汙水處理設施,沒有排水系統,臭氣熏天,使人受不了,我一到這個地區就想嘔吐。但是在這些家庭裡,馬來領袖們有一個聯絡網,使馬來人成為關係緊密的社群。有人介紹我認識當地的巫統領袖,他很快就讓我會見了住在那裡的幾百戶人家的主要成員。他們答應把選票投給我。

  在納喜士街和在現在丹戎巴葛坊所在地通往納喜士街的各條道路上,是一排排破舊簡陋的店屋。這裡也是一片肮髒敗落的景象。每到這裡,我也會作嘔,回到家裡光洗手不行,非得沖個涼把衣服全換過,才能坐下來吃飯。

  最能使說華語或方言的人們激動起來的課題,是華族文化以及需要通過華校來維護華族傳統。這不是什麼無產階級問題,是不折不扣的沙文主義。但是共產黨人知道,這些問題能觸動華人的心弦,把群眾爭取過來。他們拼命在這方面下工夫。在過去的立法議會選舉中,演講者講話軟弱無力,不慍不火,內容枯燥乏味,既無感情,也沒說服力。他們通常講英語,否則就是馬來語,偶爾才譯成不同的華族方言。這回華族演講者使用自己的方言——福建話、廣東話、潮州話——毫不費力就引起了聽眾的熱烈反應。他們口若懸河,借用成語、比喻和傳奇故事以古喻今。他們熱情洋溢,向聽眾宣揚中國的偉大前景,使聽眾為之動容,精神為之振奮。對新加坡華人來說,局面完全改觀了。

  §魁力四射的人物

  在這次選舉中,林清祥崛起成為善於打動人心的演講者。他年紀輕輕,長得清瘦,個頭不高,娃娃臉,說起福建家鄉話來媚媚動聽。姑娘們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尤其是在工會裡的。除了華族文化,他的話題是工人受到蹂躪,帝國主義者陰險惡毒,緊急法令限制了群眾的權利、言論和結社自由。他在最初兩次大會上演講的反應是冷場,過後就一帆風順,一講話總是引起熱烈的掌聲。到競選活動結束時,在人們眼裡他已經是個魁力四射的人物,是新加坡政壇不容忽視的人物,更是人民行動黨內不容忽視的人物。

  方水雙也在群眾大會上演講,但不像林清樣那樣能使人如癡如醉,他也沒有像林清樣那樣的魅力。他的條件比較差。為了儘量使群眾聽懂,他非說福建話不可,因為福建社群是新加坡人數最多的華族社群,結果說其他方言的人也聽得懂福建話;但是他跟我一樣,也是客家人。用華語演講者只能以35歲以下上過華校的聽眾為對象。我當時在拼命學華語,但開過競選大會之後才知道,就算會說也不行。對於學福建話,我有點猶豫。許多聽眾聽得懂的另一種語言是巴刹馬來語。"巴刹馬來語"是混雜語,但是各民族都聽得懂,它也是跟馬來人和印度人做生意的唯一語言,只是表達能力有限,很難用來打動聽眾,感染力不強。

  在這次競選過程中,人們前來幫助我,是因為他們對我印象好,希望我獲勝。大約20名郵政書記在工會領袖領導下,接連多天坐在歐思禮路我家前面的走廊上(那是四名人民行動党候選人的競選總部),為我的競選宣言寫上地址,以便分派給選民。在丹戎巴葛區,郵差替我進行拉票活動,沿戶分發傳單。一些團體,如販商公會,也協助我們。一些在巴刹裡賣雞鴨的販商公會會員,曾經因為在華人新年期間把過多的雞鴨塞進綁在腳踏車上的簍子裡,被警方控上法庭。我請求推事饒了他們,因為這是農曆最重要的節日。結果他們都被罰得很輕。

  但最熱烈支持我的是客屬總會和它的屬下團體,如茶陽會館,那是來自廣東大埔的客家同鄉的會館。我記得一些完全陌生的店主到歐思禮路來表示願意幫忙,他們是大埔客(其中一個年紀比我大,卻叫我"叔叔")。在我看來,他們除了希望分享我的光榮之外,不期望得到任何回報。新加坡南洋客屬總會主席張夢生動員了總會的資源,並把車子借給我。他在馬來亞和新加坡兩地有一系列當店(許多當店是客家人開的),生意做得很成功,是我在歐思禮路的鄰居。我是總會的義務法律顧問。客家人是一個關係緊密的小社群,因此他們堅決支持我。新加坡零售酒商公會甚至允許我利用柏南街的會所作為競選總部。許多人來捐錢,有人送來一捆捆的白布,以便用作競選布條。他們不要求什麼好處或報酬,我也沒有什麼好處或報酬可以給他們。

  我們遇到的一個後勤大問題是,怎樣找汽車載送選民到投票站。選民坐我們的汽車到投票站的話,會不好意思,只好投票支持我們的候選人。這個做法是由英國人引進來的,對富有的政黨有利,因為他們的支持者有汽車。我只靠各種個人關係——弟妹、阿姨、客家鄰居以及韓瑞生和他的兄弟等朋友。投票日我讓金耀負責交通的安排。這是個艱巨的任務:當天許多汽車從新加坡各地集中到歐思禮路來,亂成一團,然後前往柏南街總部,再按拉票人員的要求到丹戎巴葛四處接載選民。他得設法維持秩序並定下一個制度。他也說服一些汽油站接受他和我在黎覺與王律師館的書記簽名掛賬,因為朋友們打滿了汽油才把汽車借給我,我們得打滿汽油才把汽車還給他們。油錢由選舉基金支付。

  這一切不光是為了我自己,林清祥和蒂凡那的選舉代理也向我要求撥汽車給他們用。來自教師公會的甘紹儀堅持要我撥30輛車子給蒂凡那。甘紹儀是個很不討人喜歡的人。4月21日,選舉結束三個星期後,芝寫了一封信給在英國的慶瑞,讓政治部攔截到,於是留在檔案裡。信件內容通過描述工會和華校生在拉票和分配車輛的活動中有所偏袒,生動地說明了他們實際上在替誰進行競選活動:

  "哈裡的幫忙者、拉票人員、演講者是老實透頂的工人——郵差、書記、店員、一個在牛車水擺食物攤的小販、印刷工友聯合會的主席等等。

  "……投票日早上,蒂凡那犯了錯誤,他派甘紹儀到歐恩禮路38號來拿分給花拉公園的車子。我們的交通委員會花了很大的力氣,(從借給哈裡的百多輛車子裡)找出能派到武吉知馬和花拉公園的車子,因為多數人(像我們對面的客家鄰居)是把車子借給李光耀本人,不是借給行動黨,所以他們堅決反對讓汽車開到丹戎巴葛以外的選區。因此得認真分配汽車,主人沒有意見的車子才派到其他地區。當分到花拉公園的汽車來遲時,粗魯的甘紹儀竟然厚顏無恥地大吵大鬧,非要車子不可。他以為自己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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