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光耀:風雨獨立路 | 上頁 下頁
二八


  §學監的回信

  這時我已經適應了劍橋的生活,雖然老馬識途,但還是遇到新的問題。菲茨威廉的初級導師兼財務總管龐茲分配給我的房間,是在劍橋以南三英里的地方,我嚇呆了。格頓學院是在市鎮的北邊。我千方百計物色離芝比較近的房間,始終找不到。龐茲不講情,我向學監上訴,他的回信語氣很慈祥,但不乏一絲冷冰冰的幽默:

  親愛的李:

  ……你申訴說要去看未婚妻路途遙遠,或者說是妻子吧,因為你顯然希望她會成為你的妻子。實際的路途不像你所說的那麼遠,尤其是在愛情提供了動力的時候。我不曉得你有沒有讀過偉大的神話,但你會記得,有位先生天天晚上游過博斯普魯斯海峽,為的是見他心愛的女子。與此相比,到格頓是小事。不幸的是,一天晚上那位先生游過海峽時淹死了,但你是否非得在路上因疲乏而死,我很懷疑。然而如果你能在格頓附近找到房間,我們會盡力跟你配合,發出許可證。所以,如果你想去找找看,就找找吧。

  順便說說,格頓學院會不會賞識你那麼快跟這個少女結婚,我沒把握,因為他們會順其自然,而且是恰當地假定,在愛情的最初的光芒下,人們只會花很少時間讀書。但我太老了,不能對一個男士和他心愛的人提什麼忠告。

  你的真誠的

  W.S.撤切爾

  一星期後,我在菲茨威廉附近的「哈裡斯上尉的馬廄」找到一個房間。哈裡斯上尉養馬和獵狐狗,我是他唯一的學生房客。租金很貴,光是床鋪和早餐每星期9英鎊,洗澡等其他服務另外算。我別無選擇,方便嘛。隨後兩年我就住在這裡,直到1949年夏天離開劍橋。

  現在可輪到芝面對「文化震盪」了。冬天她不習慣穿用厚呢絨做的衣服和笨重的大衣,還有那用羊毛襯裡的長靴。呢絨衣是用衣料配給票買來的;這些衣物壓得她好不辛苦。何況格頓學院又是在市鎮西北兩英里的地方,她不會騎腳踏車,只好乘巴士去上課。她的方向感一向不算好。今後只好靠她自己去闖了。

  但是,她運氣很好。她接受我的建議,第一年選修經濟學,準備參加第一階段榮譽學位考試。由於她當年在萊佛士學院念過經濟學,功課應該不難應付,所以有閑余時間可以修讀法科。可是,當經濟學研究主任,一個名叫瑪喬裡·霍蘭的美國人,發覺芝已經在萊佛士學院念過三年的經濟課程後,認為再讀下去是浪費時間,便叫芝去見她的丈夫哈裡·霍蘭教授。當時,霍蘭教授是法學院裡權力很大的人物,也是三一學院的特別研究員。他幫芝取得特別通融,即所謂豁兔權,她可以直接參加法科第二:階段的資格考試。這跟另一所受承認的附屬大學的畢業生所享受的優惠待遇相同。然而芝直接修讀第二年的課程,並非一帆風順,她還得適應這裡的地理環境、食物、氣候,以及諸如羅馬法之類的新科目,還有講師們的奇腔怪調。有一名愛爾蘭講師所講的話,聽起來不知所云。

  經過幾個星期的大幅度調整之後,芝對我說,她發現我跟以前完全不一樣。過去我是一個開朗、樂觀的活躍分子,沒有事情能夠難倒我,而且能盡情享受人生的樂趣;現在可不同了。儘管我深得人心,受比利·撤切爾的特別照顧,而且在1947年陽光燦爛的夏季裡心情特別愉快,但我卻似乎變成了一個強烈的反英分子,尤其是心中萌生要剷除英國對馬來亞和新加坡殖民統治的意念。我在倫敦和劍橋的一年裡,思想的轉變逐漸具體化。這種變化從1943年日本佔領新加坡時期便開始了。如今我所看到的,是英國本土的英國人。我懷疑他們是否能本著新馬人民的利益治理這兩個地區。在新馬的英國人對推動殖民地的進步毫無興趣,他們所在乎的是這些殖民地給他們帶來的高級職位和豐厚薪金。在國家的層次上,英國人所關心的,主要是如何輸出馬來亞的樹膠和錫,賺取美元外匯,以支持百病叢生的英鎊。

  芝談起我的思想如何轉變之後,我開始自我審察,看看這種轉變到底是怎麼發生的。莫非是我在英國勞動階層當中所受的種族歧視引起的?這些英國低層人士,包括男女巴士剪票員、商店女售貨員和餐館的女招待,加上我在漢普斯特德找房子時碰到的幾個女房東。好幾次,我到瑞士村地鐵站附近接著「空房出租」牌子的房屋詢問時,女房東一發覺我是華人,便說房間已經租出去了。後來,我為了避免再碰釘子,便先打電話告訴女房東說我的名字叫Lee,拼寫起來是一個L加上兩個e,但我是華人。如果她們不願把房間租給華人,可以當場拒絕,兔去我登門詢問的麻煩。

  我所碰到的英國上層社會人士,如劍橋大學和中殿法學協會的教授、導師、秘書和圖書館管理員,都很有教養,而且彬彬有禮,樂於助人,只是有點拘謹。英國學生大體上都舉止文雅,甚至很友善,一般都表現得很得體。當然,每一回碰到運動隊伍爭名次,或是大學的校隊隊員和替補隊員爭資格時,種族歧視便抬頭了。亞洲學生幾乎不可能加入板球、擻攬球或划船等主要的運動隊伍;划船隊是最受尊崇的。

  不過,如果說這一切都出於種族歧視,也不儘然。階級制度也是癥結所在。對我這個來自年輕而且富流動性的移民社會的人來說,這是另一種奇異現象。即使在白人學生當中,那些出身於著名公學的,也處在有利的地位。至於其他學生,他們之所以渴求學院的院旗,是因為將來可以把它列入履歷表,而且可以作為未來幹大事的墊腳石——任何學生只要具有划船校隊隊員的資格,未來的職業便有了保障。同樣道理,一個學生如果當上劍橋學生聯合會主席,便有助於成為工黨或保守黨選區的未來候選人,或是在這些政黨的研究局謀得一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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