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名人傳記 > 李光耀:風雨獨立路 | 上頁 下頁
二四


  §到英國去讀法律

  我一面擔心金耀的情況,一面也想到尚未完成的學業和對芝的感情越來越深。能不能很快在萊佛士學院讀完文憑課程,我並不樂觀。學院至少要一年後才能複課,我還要多花一年到一年半的時間才能畢業,算起來就要浪費兩三年的時間。我跟母親商量,如果動用她的積蓄和首飾,外加我在黑市和包工賺到的錢,家裡就負擔得起我和金耀兩人到英國讀法律課程的費用。於是我打消了回萊佛士學院爭取女皇獎學金的念頭,而計劃儘快到英國去。

  1945年10到11月間,我介紹芝認識萊佛士圖書館(國家圖書館的前身)的管理員,使她當了圖書館的臨時雇員。她一家人搬到了德文莎路一座浮腳樓,離我家有一英里,我經常送她回家。有時我們會中途停下來,到歐思禮路聖諾猶太教堂一個安靜的角落坐下來談心。日本憲兵隊的一個分部過去就設在附近。1945年l1月,我手頭寬裕,買了一輛二手汽車。那是一輛戰前的莫裡斯牌汽車,換上了來自英軍的部件。後來生意比較好,幾個月後我把它賣掉,賺了一筆,換一輛經過修理的戰前的福特牌V8型汽車。在日治時期,這輛汽車很可能是日軍將領使用的。

  除夕我帶芝到安珀路振裕園參加一個年輕人的社交集會。振裕園是李浚源夫人在海邊的房子。李浚源夫人是海峽土生華人的老前輩,丈夫去世了,非常富有。社交集會結束前,我牽著芝的手走到對著大海的花園。我告訴她我不打算再回萊佛士學院,要直接到英國讀法律,三年後獲得律師執業資格才回來,問她願意不願意等。芝問我知不知道她比我大兩歲半。我說知道,還仔細考慮過了,我少年老成,朋友大多比我大。此外,我要的是跟我同樣成熟的伴侶,不是入世未深、需要我照顧的那種;而另外再找到跟我同樣成熟,興趣也相同的女子,可能性很小。芝答應等。我們沒告訴雙方的家長。要他們同意等那麼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就是我們相處的方式:勇敢地面對遇到的個人難題,設法解決,既不躲避,也不置之不理。這次求愛終於開花結果。同年,即1946年,我開始策劃如何離開新加坡。

  3月間我寫信給中殿法學協會,附上劍橋高級文憑考試成績。中殿法學協會是英國倫敦四個培養律師的組織之一。不到一個月就接到回信,說我親自報名就會錄取。當時開始有船開抵丹戎巴葛港,載英軍回國復員。我拿著信找讓我包工的英國少校,問他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搭上一艘運兵船。少校讓我同負責運送軍隊的軍官接洽。1946年5月間,我見了他的一個下屬。我給對方留下了深刻印象,因為當時很少本地人能說流利的英語,語法和用法都不成問題,又不帶濃重的本地口音。我向他解釋了自己的難題,告訴他戰爭中斷了我的學業,耽誤了我五年的時間,如今中殿法學協會錄取了我。我出示中殿法學協會的來信,說我迫切需要坐船到英國去。對方同情我的遭遇,答應幫我的忙。7月間我接到便條,通知說能安排我登上一艘運兵船,在1946年10月送我到倫敦。

  在忙碌奔波準備離開新加坡的兩個月期間,我跟母親一起到處尋找能頂得住英國冬寒的毛衣。我們在雙溪路結霜橋舊貨市場找到了用得上的大部分寒衣。雙溪路舊貨市場戰前是買賣賊贓的地方,戰後又活躍起來,專門售賣從英軍那里弄來的物品,其中不少是英國當局送給復員回國的英軍的物品。母親買了一個四角有金屬保護套的大木衣箱,把一張地毯、一床被褥、一件外套、兩件運動衣、兩條法蘭絨褲和一套皇家空軍巴拉瑟亞軍服呢大衣全塞了進去。皇家空軍大衣是向諧街最好的裁縫定做的。

  動身之前,母親千方百計地要我跟華族女子訂下個名分,免得我將來娶個英國妻子回來。有幾個學生帶了英國妻子回來,往往鬧得很不愉快,家人不高興,最後不是婚姻破裂,就是小兩口到英國定居,因為他們無法在英國殖民地社會立足。在殖民地社會裡,人們如果不是以屈尊俯就的態度對待他們,就是公開冷淡疏遠他們。母親先後給我介紹了三個背景不錯、社會地位也不差的女子,我卻無動於衷。她們年齡適中,家道豐厚,相貌也可人,就是引不起我的興趣。我有了芝已經心滿意足了。後來我決定把真相告訴母親。母親精明得狠,一發現我打定了主意,將來不大可能帶個陌生的英國女子回來,就不再找人了。她對芝的態度變得像個未來婆婆似的友善親熱。

  我曾經告訴過母親,芝是柯守智的女兒,在萊佛士學院英文和經濟兩科考試成績壓倒我。在我們製造膠水的那段日子,她也見過芝,到過她的家。芝的父親是銀行家,在華僑銀行辦事。他在爪哇出生,就像我父親和祖母一樣。芝的母親是在新加坡出生的海峽土生華人,跟我母親一樣。我們背景相似,在家裡使用同樣的語言,傳統習慣一樣,食物也一樣。

  芝是在美以美女子中學受教育,16歲考完劍橋高級文憑考試進入萊佛士書院一個特別班,準備爭取女皇獎學金,可惜沒爭到。她後來告訴我,她在等待白馬王子。出現在她面前的王子是我,但我不是騎著白馬前來,而是騎著硬胎腳踏車到來。1940年她進入萊佛士學院。我們在晚宴上和野餐時見面。當時我跟她保持一定的距離,因為我讀第一年,適應方面有些困難;此外我也不急於接近女孩子,還不想找對象。我們偶爾在社交場合和講堂碰面,彼此很友善,但關係談不上親密。1943年到1944年,我們在不同的境遇下重逢。經歷了三年半的日治時期,我身心都成熟了,開始用不同的眼光看她。芝關在公寓裡做家務,學華語,有書就看,而且隨時可以參與制造膠水的生意。

  她生長在一個大家庭裡,兄弟姐妹共八人,童年在保守家庭裡受到充分的照顧,生活很愉快。家道還算不錯,上學、到萊佛士學院和其他地方都有汽車接送。她家很重視舉止得體。搬到德文莎路之後,有一回我從圖書館用電單車送她回家,讓她坐在後座。她母親見了既驚愕又擔憂,狠狠地訓了她一頓:人們會怎麼想呢?誰會娶你?不久,她家又搬回巴西班讓,那裡離市區很遠。那時多虧我有了汽車,可以開車子繼續追求她。

  在1946年9月前往英國之前,我們相聚的時間很長。動身前,我叫住在我家的表弟林哈羅德在一兩天內拍下我們一系列合影。我們當時年紀輕,又相互愛戀,渴望把生命中的這個美好時刻記錄下來,作為我離家到英國三年的紀念品。分別後什麼時候能重逢,我們不曉得。我跟她一樣,盼望她能回萊佛士學院,贏得讀法律的女皇獎學金,到英國跟我團聚。她是鐵了心跟我,我感覺得到。我也決心不辜負她。

  1946年9月16日,就在我23歲生日這天,我登上丘納德公司的「大不列顛號」客輪,在甲板上向她揮手告別。她熱淚盈眶,我也不禁掉下眼淚。父母親、弟妹和一些朋友,還有韓瑞生,到碼頭給我送行,祝我一路順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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