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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經過謹慎考慮,整組醫務人員訂下日期,這時,向明寢食難安。

  胡球到底年輕,照樣上課運動,同學知道她要做該項手術,走過她身邊,同系與否,都伸手拍一下她的肩膀,以示鼓勵。

  胡球同母親這樣說:「那麼多人關心我倆。」

  鄧律師說:「我知道本市有四千五百名病患者等待器官移植,我鼓勵捐贈善舉。」

  「我與球球都已簽名,我倆若有不妥,一切可以用的器官都予以捐出。」

  這樣豁達,真是好事。

  母女緊緊擁抱。

  胡球出示一幀自拍照片,「這是手術前,手術後再拍一張。」

  鄧律師一瞄之下大驚失措,「裸照,球球,此照一定要毀滅。」

  照片裡的小胡球臉色有點慎重,眼神一絲憂傷,雪白胸膛,小小碗形蓓蕾似乳房,絲毫不覺猥瑣。

  鄧律師氣結,雙眼發紅,拍照留念也是好的:從前,十七歲,她有完整身軀。

  鄧永超含淚咕噥:「這一代人喜歡自拍,一大堆私隱萬一流出──」

  胡球把照片副本送給向明。

  向明接過照片像捧住胡球餘生,雙手顫抖。

  那天他回家,發覺客房雜物已全部搬清,並且吸塵打掃乾淨。

  他默默無言。

  客廳桌子上放著小小一束紫藍色毋忘我。

  這聰敏女子讓他覺得他辜負了她。

  他在客廳裡靜靜坐了一夜。

  第二天他陪胡球騎自行車環山徑籌款比賽,一共百多名參賽者,大部分是學生與教職人員。賽果:胡球排八十九,向明九十,但二人共籌得善款九萬元,成績首位。

  沐浴更衣,胡球往醫院做準備。

  她這樣對向明說:「我要你寸步不離陪著我。」

  向明擁抱她,「你怎麼看我倆前程?」

  胡球看到他雙眼裡去,「你會活到八十多歲。」

  「那多好,你呢?」

  「我會安然走出病房。」

  「球媽呢?」

  「她重獲健康,隨著壞肝而去是深藏抑鬱,從此她會舒坦生活。」

  「你的預言一向甚准。」

  「那也不過是以機會率計算可能性:剔除不明朗因素,剩下就是真相。」

  最後一刻,鄧律師大聲說:「有什麼話要講,現在好講了。」

  主診醫生說:「讓我們一起禱告。」

  祈禱完畢,鄧律師把胡球輕輕拉到一個角落,這時胡球已穿上白袍戴上帽子,鄧永超低聲說:「向明是心臟病人,我與球媽擔心一件事,呃,他的能力,會否受到影響?」

  胡球問:「什麼能力?」

  「那方面能力。」

  胡球忽然揚聲:「向明,球媽及鄧律師想知道中年兼做過心臟手術的你某方面可有影響,即╳╳能否╳╳以及持久。」

  此言一出,整個病房的人怔住,靜寂一片,鴉雀無聲,掉一根針都聽見。

  兩個中年女子恨不得找地洞鑽,向明一生人從未如此尷尬,面孔燒紅。

  正不知如何收科,勇敢的主診醫生若無其事不溫不火不徐不疾說:「據我所知,向先生心臟移植成功,對生活毫無影響,當然,我不會叫他做劇烈持久運動像跑馬拉松。」

  胡球一聽,哇哈笑出聲,接著,其它看護也笑,球媽與鄧永超也咕咕聲,整間病房竟然充滿歡喜,啊,調皮的胡球用急智救了他們。

  胡球終於與球媽分開。

  「媽,待會見。」

  球媽別轉頭,淚如雨下。

  鄧永超嘀咕:「又哭又笑,沒個長輩樣子。」

  向明一直陪到胡球在麻醉劑影響下閉上雙眼。

  他深吻她冰冷雙手。

  胡球被推入手術室,房裡除出儀器,站滿醫生護士,嚴陣以待。

  鄧永超說:「那麼多人合力救一個人,必定成功。」

  球媽的女傭也來了,鄧律師說:「你怎麼到現在才到?」

  女傭嚅嚅:「我是外人──」

  「你是外人,那我們全是陌生人,到這個時候還說這種話,罰你實時回家做三種球媽愛吃的甜點。」

  「是,是。」

  「一有消息我通知你。」

  「是,是。」

  「把家居收拾乾淨,帶小狗去洗澡剪毛,母女出院後家居環境必須絕對清潔,如不夠人手,可邀幫手,費用沒有問題。」

  「是,是。」

  「去,去,你這個外人。」

  女傭說:「我帶了一些清火的綠豆百合甜湯。」

  「放下。」

  原來鄧律師才是總管家。

  向明在一邊揉揉疲倦的臉,「像你這樣英勇強健女子,為何遲遲未婚?」

  鄧永超瞪眼,「因為與我年齡背景相仿的男性,都喜歡十六七歲稚女。」

  向明立刻知道造次,打揖說:「對不起對不起。」

  「手術要五個小時,你一直坐這裡?」

  「我回辦公室。」

  「我也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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